金雕材料很容易買到，但扮神的鬼……就難了。
金雕神像對鬼的要求極高，實力必須很強，而且要符合金雕的主體，楊小雅還想在年前就完成神像，時間着實是緊了些。
於是，我對楊小雅說明了這一情況，希望她能一起幫忙找鬼。
楊小雅答應了，對於泉城陰行生意第一的碧泉堂來說，只要是花錢能辦到的事，都不叫事。
有她操心，我就輕鬆了，當然，出於職業道德，我還是聯繫了鬼婆婆，問問她那裏有沒有合適的鬼。
結果……並沒有。
我讓鬼婆婆幫我留意一下，有合適的鬼，就聯繫我。
沒想到，纔過去兩天，楊小雅先聯繫了我。
我接通電話後，她第一句話就是。
“我找到合適的鬼了。”
我帶着胡眉再一次趕到碧泉堂，楊小雅把我們請到她的辦公室後，她從一件法器中，放出了一隻鬼。
我定睛一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
老大爺個子不高，很是消瘦，臉上滿是病態，想來是因爲疾病去世的。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
“不是我不禮貌，這位大爺怎麼看，也跟你們楊家先祖楊延嗣不搭邊吧？”
楊小雅沒有直接跟我解釋，而是非常客氣的對老人說道。
“王叔，麻煩您展示一下。”
老大爺說了聲好，然後楊小雅遞給了他一杆木槍。
我看出來了，她這是要讓老大爺展示一下自己的槍術。
我拉着胡眉往後站，給老大爺騰出足夠的空間。
老大爺來到辦公室的中央，下一刻，他的眼神忽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充滿病態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銳利！
此刻的他，哪裏還有什麼病態，分明就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武將！
他手中槍未動，嘴裏卻是先開了腔。
“擂罷了三通鼓山搖地動，
威威坐下我金刀令公。
衆兒子披了甲威風齊整，
賽過天將與天兵。
……”
我小時候愛看《楊家將》，一下就聽出了，這是豫劇《七狼八虎闖幽州》當中的戲詞。
只見老大爺邊唱邊耍槍，手中槍花抖動，雖不是真正的楊家槍，卻也頗有章法，威風凜凜。
當他唱完最後一句，手中的木槍也停了下來，我和胡眉都被老大爺的演繹所感動，好一個楊家八將！
楊小雅收回木槍，解釋道。
“王叔生前是一個豫劇演員，演了一輩子楊家將的故事，他年輕的時候，扮過七郎，上了年紀，就扮七郎的父親楊業，雖不是真正的楊家人，但已將楊家精神融入了自身。”
聽完之後，我感嘆道。
“王叔的確是最好的扮神者！”
我問楊小雅。
“你跟王叔商量好了嗎？”
楊小雅回答道。
“你的神像，能直接讓人避過審判，直接輪迴，我一說，王叔就答應了。”
對於鬼來說，能入神像扮神，的確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不過，我十分清楚，但凡是逗留在世間的鬼，要麼是大奸大惡之徒，要麼是心有執念放不下，前面那種還好說，大不了武力逼迫，但要是後者，就要先消了他的執念，否則是無法扮神的。
我走到老大爺面前，詢問道。
“王叔，您實話告訴我，您死後，爲什麼沒有去陰間報到？”
老大爺嘆了口氣。
“我怕我一身本事，都跟着我一起進了棺材。”
我心有疑惑，讓老大爺仔細跟我講一講。
老大爺講起了他的故事，他年輕時，曾是戲園裏的名角，尤其是他扮演楊家將的戲份，梨園裏總是座無虛席。
可隨着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娛樂項目出現，古老的戲劇，反倒是漸漸沒落。
老大爺的兒子，受不了這種打擊，整日借酒澆愁，結果一日喝醉，腳下一歪，滾進冰冷的河水裏，淹死了。
兒子死後，老大爺和小孫子相依爲命，小孫子很喜歡老大爺唱戲，老大爺登臺時，小孫子就在臺下看戲，時不時的還跟着哼上兩句。
這一哼，便讓老大爺看出了小孫子的戲曲天賦，他認爲，小孫子只要好好學戲，早晚都會成爲超過他的名角兒。
從那之後，老大爺一有時間，就教小孫子唱戲，小孫子不到十六歲，就得到了老大爺的認可，成功出師。
可這個時候，流行音樂，電影，電視劇，動漫，乃至短視頻……等等娛樂項目，已經完全佔據了娛樂市場，除了老一輩的戲迷，年輕人已經很少有人看戲了。
戲團倒了一個又一個，也包括老大爺任職大半輩子的老梨園。
再後來，小孫子要考大學了，老大爺想讓他去戲曲學院，可沒曾想，一直很喜歡唱戲的小孫子，卻拒絕了老大爺的提議。
他對自己的爺爺說，戲曲已經沒人看，沒人聽了。
一直寵愛小孫子的老大爺罕見的發了火，他怒氣衝衝的對小孫子吼道。
“戲曲是我們華夏文化瑰寶，哪怕聽的人再少，我們也要唱下去，絕不能讓它斷了根！”
然而，小孫子最終還是放棄了唱戲，報了其他專業。
小孫子去上大學，老大爺陷入深深的悲痛，他重新撿起自己的行頭，繼續唱戲。
沒有戲班，就去公園裏唱，哪怕有一個人聽，他也彷彿站在萬人矚目的舞臺上，全身心的沉入角色，用盡全力去演繹。
再後來，小孫子大學畢業，老大爺還想再勸勸他，不要放棄戲曲。
小孫子反問他，他也想唱，可有多少人，還想聽？
老大爺說，只要有人唱，就一定會有人聽，可如果連唱的人都沒了，誰還會聽呢？
小孫子想讓老大爺斷了念想，就跟他打了個賭，讓老大爺再搭一次臺，如果臺下的觀衆超過一百人，他就繼續唱下去。
老大爺接下了這個賭局，他趕緊聯繫自己的老夥計們，請他們重新上臺，再唱一臺戲。
這些老夥計們認真的排練，還挨個給以前的戲迷們打電話，希望他們能帶着自己的家人，過來聽戲。
因爲公園沒有許可不許搭臺，老夥計們就把臺子搭在了已經荒廢的梨園裏。
幾十年前熱鬧非凡的梨園，已經是破爛不堪，屋頂破的不能擋風也不能擋雨，就連臺子，都爛的快要站不住人。
可老夥計們誰也沒有放棄，他們拖着衰老的身體，一塊木板一塊木板的維修。
功夫不負有心人，臺子終於是搭了起來。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老夥計們翻出自己壓了箱底的戲服，認真的畫了妝，準備登臺唱戲。
可他們等啊等……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來。
正如小孫子說的那樣，這個時代，喜歡聽戲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
望着空蕩蕩的觀衆席，老夥計們的眼裏，滿是落寞與悲哀。
小孫子嘆了口氣，準備喊自己的爺爺回家。
但老大爺卻大喊道。
“梨園有梨園的規矩，臺子搭了，戲就一定要唱！”
說完，樂器聲響起，老夥計們一個個登臺，開始唱戲。
他們不管是聲音，還是武打動作，都已經比不得當年，即便臺下空無一人，他們也都在認認真真的唱着。
這一幕，格外的悲涼。
或許上天也爲此感到悲傷，一場大雨，從天而降！
然而不管雨下的有多大，小孫子的哀求聲有多響，老夥計們也堅持着唱完最後一句。
可誰能想到，曲終人散，這場大雨，要了老大爺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