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阿坤關門的時候並沒有用力,但那道搖搖欲墜的破門依然要兢兢業業地嗷上這麼一嗓子。
它宛如一個戲臺上的老將軍,嚎得聲嘶力竭、行將斷氣,彷彿唯有吊着那股子精氣神,自己這把老骨頭纔不至於散了架去。
與此相對地,原本哭得撕心裂肺的吳真真,屁股剛一挨着那牀熟悉的乾草,突然就噤聲了。
她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面朝裏對着牆壁。除了因爲哭岔氣了、偶爾抽噎那麼一兩下以外,簡直就是一截沒有靈魂的木頭樁子。
阿坤把她放好以後,站在牀邊看了一會兒,不免覺得有些奇怪,於是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她的肩。
接着就聽見少女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唉……
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我的心已經死了。”
說完,一骨碌轉過身來,把自己擺成派大星的姿勢,一副任人涼拌的樣子。
她現在,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麻煩你,快一點。”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試着享……
呸!早死早超生吧!
說不定對方感覺滿意了,還能放鬆點警惕、多給她幾次逃跑的機會?
吳真真放空了自己的大腦,開始擺爛。
牀邊男人的影子籠罩在她身上,頭髮兩邊各翹起一個尖尖,像一對貓耳朵,隨着他微微偏過頭,輕輕抖了兩下。
阿坤不明白。
雖然他確實是想幹點什麼,比如幫她檢查一遍身體內傷之類的,但她也沒必要這麼害怕吧?
咬緊牙關,緊閉雙眼,梗着脖子……
頗有種洗頸就戮的風範。
這副模樣不禁讓他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接受紋身時的情景,有些怕疼的孩子,就是這樣撇過頭不敢看紋身師的。
“別怕,不疼。”
他不自覺地用了一點氣聲,輕聲寬慰,意外地有點像哄小寶寶的語氣。彷彿這樣,對方的恐懼就能隨着他的語氣一起變輕一樣。
但落在吳真真耳朵裏,倒像是不懷好意的引誘。
——不疼???
“科~科!”少女乾笑了兩聲,嗓音有點像鵝叫。
——你怕是對自己的尺寸沒有點自知之明哦?!
吳真真撐開眼皮,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轉頭又閉上了。
阿坤莫名其妙捱了這麼一記,整個人微微懵了一瞬。
倒不是因爲生氣,而是太久沒有人敢這樣對他、久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新奇。
印象裏,也就一些沒良心的小貓小狗,在得不到想要的投喂時,纔會這樣怨氣沖天地瞪上他一眼。
他這麼想着,記憶中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不知不覺就和眼前的少女重疊在一起,那種神情不能說是十分相似,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難道說……
“呵……”想到這,阿坤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小傢伙,嘴還挺饞的。
想偷他的甘蔗喫,不過是沒喫到,就尋死覓活的。
“……等着。”
吳真真聽見他落下這句話,接着那扇破門又發出一陣垂死掙扎般、吱吱呀呀的聲響。片刻後,茅屋又恢復了相對的寧靜。
???
阿坤出去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往門口方向一看……
哦豁!完蛋!
——門鎖上了!!!
這傢伙果然是提高警惕了啊!
——畢竟損失了一條腿,沒法直接用腳踹。
再說,要是真踹開了……
吳真真提心吊膽地擡頭看了一圈天花板,她大學學的是建築學專業,一眼就能看出這個茅屋的建造過程是多麼的粗糙。房梁的力學結構倒是對的,但用料顯然打磨得很倉促,充滿了趕工的痕跡。一腳下去,只怕整個房子都要塌掉,順便再把她這個跑不動的小瘸子給埋進去。
可是,就算現在真的逃出去了,又能怎麼樣呢?
還不是像剛剛那樣,走不出幾步,就會被他抓回來。
嗚!難道眼下,真的沒有能躲過這一劫的辦法了嗎?
真的就這樣,委身於他了嗎……
少女躺在那牀乾草上,眼尾哭得紅紅的,被淚漬洇到生疼。正午的陽光從門縫中穿透進來,刺到她眼睛睜不開。
她只能收回目光,無助地望着天花板,聆聽着熱風颳過屋頂時、掀起的草葉聲響。
“嘩啦~,嘩啦~……”
一遍,一遍。
不由自主地,她又開始想念那雙淡然如水的眼睛。
“也許,我真的沒辦法再見你一面了……小哥。”
有的人,註定只是來驚豔別人時光的。
於紅塵縹緲中,得以窺見一瞥,已是三生有幸。縱使執念入骨,相思成灰,也不過是徒增虛妄。
然而……
可是……
不執念,因何追尋?不相思,如何白頭?不虛妄,又謂何浮生呢?
還是不甘心啊,還是不甘心。
……
吳真真思緒輾轉,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決定最後再試着自救一次。
少女把目光集中在屋頂中央,開始整合這一早上所得到的信息。
首先,自己有沒有辦法打敗他?
答案是有。這個男人雖然行徑是個狂徒,但卻意外地見不得她哭。
或許,是因爲他特別中意“柔弱小白花”這一款?
算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可以利用對方這種心理,接着扮柔弱,把對方哄騙到跟前,然後……
“哼哼,既然你要毀掉我,那大不了我們玉石俱焚好了!”
吳真真伸出五指,慢慢聚攏成拳,一副“惡向膽邊生”的表情。
——我打不過你,我還打不過你弟弟?!
雖說“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冷酷無情”,但出於本能裏的善良,她還是爲阿坤的“弟弟”提前默哀了幾秒。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造孽,造孽啊……”
其次,自己偷襲成功後,有沒有把握得救呢?
她只知道附近有水源,卻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村莊。
或許更穩妥的辦法,是先試着博取對方的信任,觀察一段時間環境後,再嘗試逃跑。
但聽阿坤剛剛的語氣……
讓她“等着”?明顯是還有什麼手段的樣子……
等下對方打開門回來的時候,趁他還沒來得及採取進一步動作以前,應該就是她能保持清白之身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無論如何,得爭取一次!
想到這,吳真真暫時收回了思緒。忽然發覺屋頂的房梁,好像有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