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真真躺在牀上,在睡夢裏還在哼哼唧唧。
阿坤站在窗邊,側耳聽了一會兒,在含糊不清的發音裏隱約聽到幾個“不要”、“別”之類的字眼。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懵懂。
——不要?
是不要什麼呢……
他帶着疑問,又去看了一眼少女的臉龐,發現她眉頭緊皺,心裏猜測着對方,應該是做噩夢了吧。
阿坤默默走去水渠邊,把竹簍放在水流下面,自己撈了點水,洗乾淨身上的塵土,甩了甩頭髮。
天氣陰沉了一天,傍晚時分,反而放了晴。
他轉身往屋裏走,回頭的瞬間,望見天空也如水洗一般,一片靛藍。
那一刻,他心裏感受到一種深沉的寧靜。
像他這樣真正見識過世界真相的人,心裏認識到人類的渺小與可悲,面對命運更多的是無能爲力。
但在那一瞥間,他恍惚真的從塵世中抓住了什麼,讓他能穿過歲月的洪流,堅實地站在大地上。
他的心臟好像有了更多重量,牽着他的腳步朝着一個方向……
他像從前無數次重複過的的那樣,再一次走到門檻邊。
但這一次擡起頭來,就能看見她在眼前。
……
吳真真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中覺得好像有什麼柔軟溫熱的東西,在摸她的臉。
是什麼呢?好想睜開眼睛看看。
可是好睏啊~,根本睜不開……
但是,又覺得很舒服,彷彿回到了小時候。
少女拱了拱腦袋。
——蹭蹭~。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摸過她的頭……
阿坤正替她拂開臉上的碎髮,冷不防被她拱進手心裏,不由地呼吸一滯。
他指節莫名僵硬,好一會兒不敢動。少女的肌膚柔軟而又細膩,讓他想起小時候喝過的酥油茶。
他的手心觸碰着她的側臉,像是握住了一片香甜的回憶。
“唔,唔唔……”
或許是因爲肚子餓了,少女慢慢抱住了他的手臂,無意識地輕輕啃咬他的手指。
阿坤覺得有點癢,但沒有躲開,反而像逗弄倉鼠似的,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
“唔!”
吳真真醒了……
她睡得懵懵的,也沒意識到自己正抱着人家胳膊,眨巴了一會兒眼睛,才軟軟糯糯道:“你回來啦……”
剛睡醒時的聲音,還奶呼呼的。
阿坤不覺嘴角上揚。
“……餓了?”他輕聲問。
“嗯~~~~,”少女拖長了鼻音,揉了揉眼睛,“你不在的時候,好多蚊子咬我哦……”
說完,軟軟地打了個哈欠,眼角紅紅的,溢出一點生理性的眼淚。
她的眼淚總是能準確無誤地落進他心裏的鹽鹼地,短暫的滋潤過後是灼燒般的疼痛。
“……怪我。”他的心裏有個聲音,輕輕道。
他沒說出口,但她卻從他的眼睛裏讀懂了。
少女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就這樣對視着,眼波流轉,沉默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
吳真真覺得心口,越來越燙……
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抱着人家胳膊沒撒手。
“啊!”她小小地驚呼一聲,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舉起手來,趕緊放開了。
阿坤順勢把手臂抽出來,擦過她身前的時候,撩起一片帶着潮氣的溫熱。
他背過身去,不自然地活動了兩下手腕,默默走出門。
吳真真以爲開飯了,自然而然地跟上去。卻看見阿坤仰頭望向房檐,沿着牆根慢慢走,似乎在尋找什麼。
在轉角處,他停了下來,伸手做了一個摘取的動作。
吳真真湊過去,看見對方攤開的掌心裏,躺着一個純白色的蝸牛殼。
她問:“這是要做什麼?”
阿坤沒解釋,只是迎着夕陽的餘光走去。隨手抽出架子上的竹刀,快速往手心劃了一道,而後用力握緊。
鮮紅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縫汩汩流出,一滴一滴地,滴進白色的蝸牛殼裏。
直至整個蝸牛殼也透出了一層血色,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吳真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逆光而立,身後是漫天的火燒雲,像是從他傷口飄散開來的血霧。
“我的血,可以驅蟲。”他淡淡解釋道,把蝸牛殼遞到她面前。
吳真真沒有接。
“所以,你手裏的疤……”
“我自己劃的。”
“……爲了像我一樣的人?”
阿坤抿了抿脣,把蝸牛殼塞進她手裏,擡眸時,極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一樣。”
他低下頭,轉身匆匆離去。
吳真真攥着手裏的那點溫熱,像攥着一顆跳動的心臟。她默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緒起伏。
也許那雙淡然如水的眼睛曾經閱盡炎涼,最終像那些刀疤一樣揹負了一切,而後藏於掌心,寂寂無名。
……
晚飯喫的是野芭蕉。
籽很多,果肉很少,但好歹算是澱粉類的食物,稍稍緩解了吳真真想喫米飯的焦慮。
阿坤撿了不少松香,添進蠟燭裏,更加耐燒。
藉着這點微弱的光,男人要給她換藥。
吳真真趴在牀上,攏着自己的肩膀,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她似乎沒有上次時那麼害怕了,但卻平添了一層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