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微弱,人影稀薄。他們的身影像是兩團淡淡的霧氣,淺淺交織在一起。
時而融會,時而分開。
阿坤給她上藥時,彷彿有種老師傅修文物的架勢。她感覺到自己後背的衣衫被輕輕褪去了,像是揭開一層畫卷上的絲絹。
清涼的藥膏點在她的後腰上,隨着他溫熱的指腹緩緩打圈,沒幾下,就出了一片汁水。
“唔~……”少女咬着下脣,輕輕哼吟出聲。
這種時候,她反而希望他用力一點。一直這樣不輕不重的,弄得她好癢。
實在是……
太磨人了……
“……疼?”阿坤略微挑眉。
傷口早就癒合了,他現在用的都是些活血化瘀、消炎殺菌的藥。按理說,不應該會覺得疼纔對。
而且,真真的音調,聽起來怎麼有些異樣……
——難道是出現了某種他不知道的病變?
阿坤不免有些擔心,想要再仔細探查一次,於是手上用了點力,往她後腰處按了一下……
“嚶!”吳真真徹底叫出聲來。
她的腰像是和藥膏一樣,在他的手心裏化成水了,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少女脫了力,胳膊再也支撐不住,只能徹底趴倒在牀上。
“……不舒服嗎?”阿坤關切地問。
吳真真咬着嘴脣,鼻子裏哼唧了一聲:“嗯~……”
既不像肯定,也不像否定。
——這種問題讓她怎麼回答嘛!
“沒有啦~……哎呀~你快一點嘛,我撐不住了啦!”
“哦……”阿坤懵懵地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
沒事就好。
男人把她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兒,渾身的傷口都抹上了藥膏。火辣辣的清涼在周身蔓延開來,少女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牀頭淺淺吸氣。
他的手指好有技巧、好會把握力度啊……
只是被他上了遍藥而已,吳真真感覺自己半條魂兒都飛了。
阿坤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那麼用力,他是用類似醫學上的“指壓法”,順便檢查她骨骼的恢復情況。好在小傢伙恢復得不錯,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能正常走路,他心裏也鬆了口氣。
吳真真看着男人坐到牀邊,用木棒剜了一點藥膏,塗在自己手心的傷口周圍。
他的傷口不深,但似乎特別難癒合。已經過去至少一個小時了,稍微動一下,還是會有鮮血溢出來。
“阿坤他……剛剛就是用這樣的手,一直幫她上藥……”少女默默想着,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而且,那種藥物的刺激性,她是深有體會的。就那樣直接塗在傷口邊上,一定很痛吧?
可是阿坤竟然連一絲異常的表情都沒有。
他是這樣獨自處理了多少次,纔會變得這樣波瀾不驚啊……
“把藥給我……”
吳真真向他伸出手,目光中卻帶着羞怯,不好意思看他,
“……我……我來幫你塗吧。”
阿坤停下來,默默看着她,有一會兒沒說話。
少女看他眼底倒映着燭光,明明滅滅,似是在思索着什麼。她看出他其實不想答應,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也沒有立刻拒絕。
吳真真抿了抿脣,從牀上坐起來,往他跟前湊近了一些。
“我會很小心的,讓我幫你塗吧。”
阿坤還是沒說話,只是垂眸看着她。少女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彷彿在他耳邊縈繞不去。那具身體的柔嫩的觸感,彷彿還逗留在他的指尖。
在暗淡的燭光裏、如此近距離地看着她……
男人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不知道爲什麼,他察覺到自己身體深處,似乎出現了某種意想不到的變化。
有某一個瞬間,他好像變得……
——特別有攻擊性。
他甚至想把她按倒,再感受更多……
“不必。”阿坤用力搖了搖頭,起身走到牆角,自己快速把藥上完。
“哦。”少女垂下頭,抱緊自己的膝蓋。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也隱約有些失落。
自己這是……怎麼了??
爲什麼,他會冒出想要“傷害”她的念頭呢……???
阿坤想不明白。
既然這樣,那是不是說明,她一直想要逃離自己身邊……
——其實是對的??
阿坤無奈扶額,不願意承認這種認知。
他更不願意承認,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
——真的想把她關起來,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男人仰頭望着房頂,錯綜複雜的榫卯結構,就像他此刻看似規矩卻難以解開的心結。
阿坤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竟然……
真的變成了她懼怕的那種人。
阿坤把藥杯丟下,走到水壺邊,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涼白開,仰頭灌下去。
少女不明就裏,還在軟軟地提醒他:“你喝水不要那麼急嘛~,對身體不好的。”
男人放下杯子,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瞳孔很黑。
她看着他喉結滾動,一下,一下……
吳真真意識到什麼了,往後瑟縮了一下。
就是那一個躲避的動作,讓阿坤突然驚醒了。
“……喝水嗎?”他像個沒事人一樣,隨手倒着水,淡淡問她。
低下頭的時候,劉海擋住了他的目光,也掩蓋住了心虛和慌張。
或許,以後不該管她管得那麼嚴了。
應該給她一點空間,他也需要冷靜一下……
“啊?哦,好。”少女懵懵地點了點頭。
心裏卻有些惴惴不安。
阿坤剛剛那個神情……
是她的錯覺嗎?
……
兩個人各自喝了一杯水,都喝得很慢。喝完以後,彼此心照不宣各自揭過,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坐在一起忙碌。
阿坤的手受了傷,暫時不能做那些需要手勁的活,所以今天他的計劃是……
——搓繩子。
他割了一長條的樹皮。這種樹的皮層很厚,木質纖維豐富,而且柔軟結實富有韌性,搓成細繩以後,特別得結實耐用。
不說話總是顯得氣氛有點尷尬,於是吳真真問他這種樹叫什麼。阿坤說了一個越南名詞,她聽不懂,也記不住。
少女又問他怎麼懂那麼多、還會說什麼語言嗎?
阿坤只說了德語,但吳真真覺得他肯定還懂更多。
他又不說話了,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得專注,也格外得沉默。
燭火昏黃,讓他的側臉,看起來簡直像油畫一樣。空氣中瀰漫着樹皮與松脂的香氣,恍惚中像是來到了朝聖的廟堂。
前調是木質的清甜,中調是燃燒過的焦苦,後調卻是暗含後勁的辛辣……
吳真真不覺莞爾。
……呵呵,男人的一生。
這便是小說裏經常出現在男主身上的冷杉香了吧。
少女學着他的樣子,也幫忙編着。搓繩子的難度不高,她掌握得還挺快。
阿坤在對面,順手給她遞原料。吳真真漸漸投入進去,有那麼片刻,甚至達到了一種禪境。
她什麼也不想了……
就在她出神的當口,阿坤往她手裏塞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認得那是一種藏式編繩。
淡淡的肉桂粉色,還散發着木質清香。
“頭繩。”男人淡淡解釋道,也不看她,垂眸幹着自己的事。
吳真真就笑了:“你幫我紮起來。”
“……要睡覺了。”
“可以扎個丸子。”
阿坤沒再說什麼,起身幫她扎頭髮。一向手腳麻利的他,卻突然變得有點笨,紮了幾次都扎不好。
最後是吳真真自己把頭髮攏起來,讓他把繩子紮上。
“好看嗎?”少女左右轉過腦袋,朝他炫耀。
阿坤不答,只是默默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隨後低下頭,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