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越是心虛的野獸，吼叫的越發兇戾。
此時的黑龍便是如此，盡力想表現出兇狠的一面，將大嘴擴張得愈發嚇人，淅淅瀝瀝的湖水從大口中淌落，滴滴答答，琥珀色的豎瞳凝視着被它嚇到無法動彈的人類，似乎在思考是要將他們一口吞下，還是吐出龍焰，把他們燒成一堆灰燼。
當那抹亮色從腹腔處涌上來時，年輕的父親好像已經預感到會發生什麼，將他的妻子、小孩摟得越發緊——儘管他很清楚，如果真的有東西從這頭龐然巨獸口裏噴出來，不管是啥，自己的舉動都毫無意義，但他還是這麼做了。放棄逃生的機會，選擇與家人死在一起。
很勇敢。
但……另一方面來說，也很無力。
或許這就是普通人在面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時，最體面的縮影吧。
下一刻，尹承一頓足前衝，整片大地都成了他的踏板。他在空中蜷縮身體，如同一枚被丟出的保齡球，臨近目標時，卻又忽然舒展，將雙腿伸直，狠狠踹在黑龍的胸部。
彷彿在地面上炸了一打摔炮，近距離聽到如此巨響，這一家人趕緊捂住耳朵，即便動作還算快……還是暫時性失聰了。
黑龍被這一腳重新踹回湖水中，它也意識到，在陸地上自己毫無勝算，乾脆潛藏在波濤中，一雙龍瞳時隱時現，透露着詭異和陰狠。能把一個在空中展翅翱翔的龍種，硬生生逼成在湖裏遊的水怪，不得不說，尹承一的馴獸技能，點的相當成功。
“這裏不安全，銀胄很快就會過來的，快點走！”
說了一遍，這家人好像沒什麼反應，尹承一這才意識到他們可能是被音爆弄失聰，只好配上手勢，像驅趕綿羊一般，“走————！！走！走！走！”
……
年輕男人這纔回過神來，也顧不上感謝，趕緊把雙腿癱軟的孩子抱起來，又竭力攙扶着妻子，一瘸一拐地跑遠了。等他們走遠後，喧囂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靜下來，不遠處的西子湖沉浸在黑夜中，顯示出一種近乎死寂的氛圍，黑龍的顏色讓它在這種環境下有天然優勢，潛在水中，如同一隻狡猾的鱷魚，正在引誘它的獵物上鉤。
“呼————————！”
深吸一口氣，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氧氣都吞入肺部。
“咚————！！”
————
湖水浸沒脖頸的一瞬間，尹承一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忽然意識到，印象中波光粼粼、美不勝收的西子湖，其實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和雙腳能踩到底的游泳池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重瞳在水下一樣能視物，清晰得如同白晝。
察覺到這個棘手的人類躍入水中，黑龍先是縮起脖子，主動遠離，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他並不如陸地上那樣靈活時，又大着膽子從側邊包抄上來，亮出尖牙利齒，想要將其一口吞下。
水，水，水，水……
無處不在的冰冷液體包裹着身體，發力受到嚴重阻礙，尹承一有些喫力地滑動着身軀，躲閃不及，大半個身體已經進了它的嘴裏。
“咚——！！”
一拳打在黑龍的下顎處，力道、角度都稍顯遜色，只是將它的腦袋震得往左邊偏了幾度，甚至連出拳的聲音都變得沉悶起來。然而，即便是這種大大縮水的拳頭……也讓他不得不吐掉一大口空氣，腹腔內那種憋屈的壓迫感變得更高強了。
滑動四肢，旋身，彷彿靈巧的海豚，在水中翻了個身，刀身一橫，瞬間將黑龍的大半隻翅膀削了下來！
“吼——————！！”
黑龍痛的仰頭大喊，趁此機會，尹承一又將刀身刺入它的“逆鱗”處，反手一攪，用刀子撬下來幾塊鱗片。反手一拉，在它的脖頸處切開一道看着就滲人的大口子。
……
即便如此，嘶吼依舊。
被切斷翅膀、撬下逆鱗、割開咽喉……眼看着半條命就要去了。
即便忍受這樣疼痛，它依舊要賭一把，張開巨口，朝尹承一飛撲而來，因爲這是它唯一的機會。
它賭對了。
龍吼通過液體壓過來，張開的巨口彷彿一個漩渦，攪動着水流，上下一合，“咔嚓”，狠狠咬住尹承一的大半個身體。出於泄憤的目的，它咬的異常兇狠，恨不能用兩牙直接將他嚼碎。尖石般的利齒咬住肩膀，將他的身體“卡”在當中，卻始終沒有見血。
比起呂蒼龍的咬力，這頭看似龐大的巨獸，不過是色厲內茬。同時，它還再一次把柔軟的舌頭，暴露在了尹承一面前。
沒有任何猶豫，舉刀，刺！
刀鋒刺入舌頭的瞬間，龍瞳迅速睜大。一股滾燙的龍焰從它口中噴出，還沒來得及散出去，周圍無窮無盡的水便將其澆滅，成了一道滾燙的白色濃煙，在水滴擴散着。它好像也很清楚，這是將尹承一咬在嘴裏時，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嗆了兩口水進去，強忍住痛楚，沒有尖叫，而是轉過身，雙翼一震，朝更深的水底墜去。
“咕嘟嘟……”
水壓驟變，再加上肺部受到擠壓，尹承一又吐出一大串珍貴的氣泡。看着它們從口鼻中涌出，向遙遠的水面逃逸，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它並不是打算咬死自己……
而是要把自己拖拽進這個漆黑冰冷的地獄，活活淹死。
……
肺部的窒息感逐漸轉爲疼痛，像是有人在拿烙鐵，隔着皮膚，狠狠烙在腹部位置，或許在陸地上，從未想過隨時可見的空氣會如此珍貴。儘管他從未放棄過揮拳，也確實打掉了它的幾顆牙齒，但並不影響大局，黑龍很清楚，現在是分勝負的關頭了，就算一排牙齒全部敲碎，也要把他帶到最深的湖底。
終於，憋到眼冒金星時，一口水不受控制地，灌入了他的鼻腔。
“咳————！”
最後一口保命的氧氣，就這樣被擠了出去。
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有人拿小錘子一下一下鑿着太陽穴，突突直跳。
或許是感覺到抵抗越來越小，黑龍終於鬆開嘴，任他自由下落。
安靜。
安靜的很像是另一個星球。
腳下的世界一片漆黑，尹承一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下沉，不知道會隨着水流飄向何方。
————
“很明顯，你高估了自己在水下的行動能力，也低估了它在水下的活動能力……畢竟，以一個‘人類’習性來看……你還是太弱小了。”
大蟲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帶着些許迴音，“不出意外的話，小鬼，你馬上就要死了。”
“有什麼遺言嗎？”
他躍躍欲試地問道，“做了這麼件徹頭徹尾的大蠢事，想必很後悔吧？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連性命都要賠上，這種時候，你所推崇的正義，對你根本一丁點……”
“你還能……跑……嗎？”尹承一勉強在心聲中擠出幾個字。
“什麼？”大蟲一愣。
“繼續呆在我體內……你會和我……一起溺死的……”尹承一咬緊牙關，盡力不讓水從口鼻處灌進來，“我……還能再撐一會兒……”
“趁這段……時……時……你快點想辦法跑吧……離開我的身體……”
……
……
……
大蟲很罕見地沉默，啞口無言，好像遇見了什麼徹底無法理解的東西。
重瞳完全張開，瞪圓，直直盯着尹承一看。在短暫的幾秒鐘，也許，尹承一纔是那個怪物。
————
“唉……”
在尹承一恍惚的聽覺中，他聽到一聲嘆息。
這大概是這頭潛藏在他體內的邪性異獸，第一次發自內心、不做掩飾的情感流露。
“小鬼，我好不容易纔爭取到的‘這輩子’……”
“看起來，真要栽在你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