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不再抽搐，輕飄飄地落在冰冷的湖底，雙目緊閉，一直緊握着的拳頭，也是一點一點鬆開。嬰兒來到這個世上時，拳頭是握緊的，彷彿要抓住什麼；但當人去世時，手卻會不自覺地鬆開……如果這也是神的隱語，確實有些耐人尋味呢。
不管怎麼樣，尹承一死了。
“西湖底雅座一位~~~~”
這個網絡上曾經流行的上古老梗，如今卻成了現實。
————
“？？！”
尹承一莫名有種“上浮”的感覺，原本沉寂在不見天日的深海，不知怎麼的，一股溫暖海流托住他的身體，越升越高、越升越快，終於，明亮的陽光從海面投射下來，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道斑駁的金色。
衝破水面，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還是在湖底，一切都沒有改變。
除了……
他不再呼吸。
“呦，你復活辣？很抱歉，我還在你的身體裏，看起來我和你還得在做一陣子室友。”大蟲用網絡上抽象的語氣揶揄道，“西方的神子，彌賽亞，被人釘在十字架上，第三天覆活，而你只用了三分鐘。恭喜你，打敗過了全世界99%的神棍，要繼續努力哦。”
“我……這……怎麼回事？”尹承一看着自己的雙手，不敢置信——方纔還因爲入水時間過長而發脹的皮膚，現在卻顯得和陸地上沒有任何區別，“不是應該淹死了嗎？”
“是淹死了啊。”大蟲沉聲道，“用你的邏輯想一想，一個大活人，丟在水底下三分鐘，怎麼樣都死透了。”
“遊走到生死邊緣時，你體內的神力會促使你進一步覺醒。還記得你那個呂叔嗎？他的覺醒程度很高，以至於可以主動掌握‘龍化’這種高級變身。現在的你也是類似，拋棄了作爲‘人類’的一部分，轉而擁抱神力，其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更加接近‘我’！”
……
這是他第一次撤去黑暗，以本來面目出現在尹承一的視野中。
似虎，蝟毛，有翼。厥形甚醜，馳逐妖邪，莫不奔走。
其名爲……
“吾乃是太古年間，遭到舜帝放逐的【四凶】之首……”
“窮奇！”
————
……
“喂！說點兒什麼啊。”見他半晌沒有反應，大蟲很是不滿，齜出牙齒，像一隻發怒的大貓，“一般到了這個亮身份的環節，就算不納頭便拜，至少也表現得稍微驚訝一點好不好？”
“我想起來爲什麼要叫你大蟲了！”尹承一如獲至寶，興奮地笑出聲來，“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過你的樣子，像一隻大很大的老虎……剛好，那段時間，我在讀老闆給我的《水滸傳》，武松打虎那段裏，有一隻‘吊睛白額大蟲’對吧？我以爲大蟲就是對老虎的別稱，所以才……”
“行了行了，沒人對這個感興趣，你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所以，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從肉體上來說，你失去了一部分人類的特徵。”大蟲眯起重瞳，冷聲道，“就好像現在，你處在西子湖底，已經有將近五分鐘了，卻依舊活靈活現。但你的靈魂、記憶、習性，依舊是人類。”
“不是我吹，在很久之前，我也是個海、陸、空三棲作戰的超級生物。共工大神怒觸不周山之前，把統御天下水族的權柄封印起來，後來被我得到，不過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差不多比你在地上強三倍左右。”
————
西子湖邊。破碎的人行道。
“當！”
落地瞬間，儘管銀胄已經很及時地伸手攙扶，徐少陽還是踉蹌了一下，半跪在地。這位貴公子身上看不到半點嬌氣，儘管受了傷，他還是很努力地挺直腰板，不在同事面前露怯。
“像是有怪獸在這裏跳恰恰舞……”
銀胄將視線匯聚在周圍的狼藉中，沉聲道，“根據阿德勒的演算推斷，尹承一騎着龍，成功迫降在陸地上。不知是他有意疏散了人羣，還是他的運氣比較好，一路上並未造成人員傷亡，只是損壞了一些公共設施，不過……正如他所說，已經把損害就降到最低了。”
“然後，黑龍滑行入水中，在岸邊似乎又有小規模戰鬥的痕跡，但很快，龍又一次被他打回水下。”
“再然後……”
他沒有再說下去，兩人看向黑黝黝的湖水，彷彿在凝視深淵。
“承一在西子湖下面！”徐少陽咬了咬牙，似乎想要上前確認，“我們必須……”
一隻堅實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在岸上休息。”銀胄並未用商量的語氣，更像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我去。”
“可是，前輩你一個人，在水下……”
“阿德勒，開啓水下作戰模式。”
機甲內部傳來一陣緊密的金屬變形聲，爲了應對水下作戰，它開始調整自身的結構，並且挑選更合適的武器。
銀胄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說道，說不好他是在炫耀，還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出於一些原因，這幅戰甲被設計成能夠適應海、陸、空三棲作戰，讓我可以在各個地方發揮火力壓制。甚至是外太空，也可以勉強支撐一會兒……如果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躲在鐵皮下面的人，可是會喫大虧的。”
但……
當他真的走到岸邊，準備下水時，原本還算平靜的水面，卻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攪動起來，泛起點點漣漪。
“咚——————！！！”
一道身影衝破水面，濺起的水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半弧，銀胄完全無法理解，理論上，在水下面，他應該沒有任何推力纔對，又是如何做出這種反常理的動作呢？
躍起。
落地。
右手將長刀插進泥土裏，左手……則是提着一隻比他要大將近五六倍的龍頭。這頭和他們纏鬥了一晚上的黑龍被“切”斷了，從頸部開始，斷口齊整，彷彿是從流水線上走下來的。兩隻龍角被斬斷，多處傷痕，再加上一根癱在嘴巴外面，如蛇一般分叉的舌頭，都表示它在搏鬥中徹徹底底落入下風，最終，被完全無法抵抗的力量殺死了。
“哈……”
尹承一嘗試呼吸陸地上的空氣，並未感覺到什麼不適——自己沒有變成一上岸就會死的魚，這讓他很是慶幸，如獲新生。
隨手將龍首丟到一邊，將完全浸溼的頭髮一股腦兒擄到後面去，弄成一個大背頭。撩起頭髮後，那雙閃爍的金色重瞳，在黑夜中格外惹眼。
這一幕在月光下定格，比起黑龍，他更像一個掠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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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學長，還有銀胄……先生？”尹承一遠遠朝他們揮手，露出全無雜質的笑容，“你們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