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都沒看他們點了什麼，也沒看到底多少錢，殷洛掏出手機就把賬給結了，這份豪邁讓兩個男生倒吸一口冷氣。不過，對殷洛大小姐來說，今天這頓飯花了多少錢根本就不是重點……付過錢之後，她就一聲不吭地坐到男生們對面，半低着腦袋，劉海垂下，略微遮擋住眼睛，雙手有些不安地擰動着大衣邊角，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好幾次，似乎是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不夠得體，硬是從嗓子眼吞了回去。
三個人就這麼坐着，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這家店的招牌——據說是曾在法國舉辦的“2005年世界蛋糕大賽”中奪冠，斬獲“世界最佳巧克力蛋糕”西班牙蛋糕，shabina，輕輕擱在桌上。
“那個……張虎祥……同學……”
因爲不太熟悉，殷洛只能稱呼他爲“同學”，這是她反覆盤算後，想出最穩妥的開場白。
但是……再一擡頭，好不容易醞釀好的情緒立刻就崩掉了。
狼吞虎嚥、大口咀嚼、風捲殘雲，如果不是體內的大蟲沒有反應，尹承一不禁要懷疑這傢伙會不會也是【四凶】之一，被傳說中的神獸“饕餮”附體了，要不怎麼成天都是八百年沒喫過一餐飽飯的樣子？
這蛋糕雖然很好、很精緻，也不是這麼個喫法吧？不感覺甜到掉牙了嗎？話說不要因爲一下子太甜就勐喝水啊，你這個喫法和大白麪饅頭配白開水有什麼區別？！
也許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粗狂的喫法，殷洛也目瞪口呆，剛剛在肚子裏打好的腹稿，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半個字都想不起來。
“你兩怎麼了，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張虎祥一邊喫着，很粗俗地用手背抹去嘴角奶油，竟然能把每一個字都發的清清楚楚，“喫啊。”
“咳咳……”
事已至此，尹承一有些認命地閉上眼睛。本來他還打算再抻一抻，讓殷洛主動道歉，現在氣氛都被這寶貨毀得差不多，要是再賣關子，好像也沒啥意義了。
“祥子，是這樣的，今天殷洛約我們出來，主要是想和你道歉。”
“道歉？”張虎祥無比驚愕地瞪大眼睛，趕緊嚥下嘴裏的蛋糕，順便把手指上沾着的奶油一併舔掉，“爲什麼？”
“那個……你還記得嗎……”思慮再三，儘管聲音輕的像蚊子叫一樣，俏臉攀上可愛的潮紅色，殷洛最終還是直面內心巨大的羞恥感，看向張虎祥的眼睛，“應該就是你剛剛轉學過來那幾周吧。”
“嗯。”張虎祥發出一個音節，難得安靜下來，盯着她看。
是因爲和平時的反差嗎？尹承一忽然覺得，這傢伙一旦不鬧騰，眼神……就會有種很冷的感覺。
冷到陌生。
冷到刺骨。
“有一天……你進教室門……然後剛好有個粉筆擦從門上掉下來砸到你臉……還把你砸出鼻血來了……”她半低着腦袋，攥緊了小小的拳頭，耳根通紅，愧疚和恥感彷彿要把腦子裏的神經都燒斷了，“那個，其實是我乾的。”
“那會兒我挺喜歡捉弄人的……就……想和你開個玩笑，結果沒控制好，砸到你臉上了……”她向那個難得沉默的男孩低下腦袋，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來這些話。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很過分，我不該這麼做的。你……那個，你……你可以……你能不能……不是，你願意原諒我嗎？”
黝黑的少年沉默了，也正是這份沉默，發而讓尹承一本來目的以另一種方式得以實現。
道歉，承認錯誤，本來就不是什麼輕鬆快樂的事，一定要用些許壓抑的氛圍，再加上一點點羞恥感做配合，只有這樣，她才能深深記住這個錯誤。
他在想什麼呢？
……
這短短的幾秒裏，殷洛的心理活動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豐富過。原本單純只是爲了弄到簽名，才應承下來的一件事，當她真的做起來後，卻比想象中的要困難好多倍。並不是說，你道完歉之後，拍拍屁股就能走人了……想要讓這個社交儀式完成，必須還得取得對方的諒解。
問題來了，他要是不願意諒解，怎麼辦？
祥子的視線彷彿要將她從內到外剖開一般，咽喉中，忽然迸出一股以往絕不會有的冷聲調。雙眉聳起，目露兇光，臉上顯出幾分猙獰難測。
“遲了。”
“……啊？”
“你們以爲我是木頭人，沒有火氣的嗎？我很憤怒！因爲你用黑板擦砸我的鼻樑，我要把人類都毀滅掉！”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別別，別那種表情，我開玩笑的。”見殷洛真的被嚇得不輕，張虎祥忽然又變了臉，緊繃的五官鬆弛下來，恢復到和平時無二的狀態，“你是第一個願意給我道歉的人，所以，沒事，我原諒你了。不但如此……”
張虎祥忙不迭地把書包拉鍊拉開，小心翼翼地從裏面拿出一張紙，“我還要送你一份禮物。”
殷洛驚呼出聲，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
工整而不失力道的筆法，將墨跡印入紙背。
“送給你。”
————
“行啊祥子，居然能這麼大方。”看着事情即將朝最好的方向落幕，尹承一也暗自鬆了口氣，拍了拍張虎祥的肩膀，笑道，“都讓我刮目相看了！”
“哼，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
他也試着很豪邁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本想把豪言壯語說完，卻忽然面色一變，一隻手捂住肚子，牙關緊咬，額頭上直沁冷汗，彷彿剛纔那蛋糕裏下了毒的模樣。
“怎麼了？”
“嘶……肚子疼，可能是剛剛冷水喝得太多了……”張虎祥面色鐵青，五官都揪起來了，讓人絲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拉到褲襠裏，和他坐同一排的尹承一就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幾釐米。
“那個，如果要找廁所的話，二樓那邊就是……”
話音未落，張虎祥直接按住桌子，像是中午去食堂搶飯一樣衝了出去，險些把一個端着盤子的服務員撞翻。
“讓開讓開讓開————！
！”
風風火火的黑旋風就這麼竄上二樓，暫時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
“……”
殷洛愣愣看着放在她面前的簽名，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感覺怎麼樣？”尹承一彷彿調解了某場小國的戰爭一般，很有成就感地說道，“比想象中的要好吧？”
“嗯……是不壞……”
原本渴望已久的簽名，就這樣放在面前，殷洛卻覺得……它好像沒那麼重要了。
少女的心，已經被另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填滿——那是愧疚感融化後，如釋重負的輕鬆。
一抹明豔的笑容，出現在這張紅彤彤的可愛臉蛋上，彷彿讓窗外的霞光都隨之暗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