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恰有一聲尖銳的蟲鳴掩蓋了秦堂瑾的聲音，須黎沒聽清。
於是她側過臉來疑惑道。
“我說，我陪你一起去。”
聞言須黎眉頭微皺，手中搖晃的蒲扇都停頓片刻。
她凝視着秦堂瑾的眼睛，語氣嚴肅道：
“你不知道龍族前些時日才被燭宵滅族，現在那裏的情況連我都無法確定，萬一燭宵派人駐守在那，以你的能力……”
彷彿早就料到須黎會這樣說，秦堂瑾神色自然道：
“我想着，既然我身上的力量和龍族有關，且汪家先前送來的修行典籍與我而言能用的很少，不如找個機會去龍族那裏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提升實力的方法。”
見須黎臉上還有猶疑之色，秦堂瑾探身握住她抓着蒲扇的手腕，眼神中多了幾分懇切：
“就算這次你不讓我隨行，我也遲早要找到機會自己去探尋一番的。比起我一人孤立前行，還是我們一起更加安全，不是嗎？”
說到這，秦堂瑾眸光閃爍，眼底多了幾分落寞：
“我只是想有朝一日能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和你並肩而行，這也是錯嗎？”
自從手握秦家權後的秦堂瑾再沒有露出過如此示弱的表情，饒是厚顏無恥如他也忍不住紅了耳廓。
見秦堂瑾這副模樣，須黎嘆了口氣。
“罷了，你說的也沒錯。”
她將蒲扇擱在小几上，爲自己斟了杯薄酒。
“爲了不耽誤你的工作，我們早去早回，明天出發。”
次日清晨，喫過早飯後，除了玉機留在龍泉宮看家，須黎秦堂瑾和銀龍一行人踏上前往龍族舊地的行程。
考慮到秦堂瑾的身體無法承受縮地千里之類過於強悍的神力法術，於是須黎在和銀龍商量一番後決定以銀龍原身爲載具奔赴遙遠的目的地。
就這樣，須黎後秦堂瑾坐在銀龍的脊背上，同時她又擡手掐訣製造了一道隱形攔風的屏障籠罩在銀龍的全身。
“足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秦堂瑾將外套披在須黎肩膀上，溫言道。
即使清楚屏障內溫度恆定，須黎依舊沒有拒絕秦堂瑾的照顧。
成神成仙后無需睡眠，但須黎卻獨獨喜歡這種意識沉溺黑暗的放鬆感。
而且現在的須黎空有神格但仙骨未全，無法完全不需要睡眠。
今天是清晨出發，按照往日的作息她此刻應該還在睡夢中。
於是她閉上雙眼安心地在秦堂瑾的懷抱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陷入沉睡。
赤紅色的紅日龐大無比，掃過眼前廣闊的天空和兩側翻涌的雲霧，秦堂瑾無心欣賞這幅波瀾壯闊的美景畫卷。
他小心地抱着懷中的須黎，伸手將她鬢角額頭散亂的碎髮撥到耳後，一舉一動寫滿眷戀流連。
銀龍說過，如果秦堂瑾選擇喚醒那個沉睡在他軀體深處的神魂，讓它迴歸本體，那麼現在的他將會永遠消失。
“我以爲你多少會猶豫一下，畢竟你看起來真的很在意神君。”
昨日清晨，得到秦堂瑾果斷答覆的銀龍先是有些訝異，最後將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永遠消失的意思應該不需要我解釋給你聽，這意味着她的未來永遠不會有你。難道說你並不愛她，只是單純慕強？”
面對銀龍的質疑，秦堂瑾輕笑一聲。
他轉頭望向須黎的房間，眼底的溫柔摻雜了銀龍無法辨別的情愫。
秦堂瑾收回眼神，垂下的眼睫在微涼的風中戰慄：
“她的未來有沒有我不重要，過去她能獨自走過千百年，那麼相信我離開後，她也可以。”
想起什麼，秦堂瑾擡眸望着滿臉複雜的銀龍，微笑道：
“對了，她還有半顆心在我這裏，如果我走了，你要記得提醒她把本屬於她的東西拿回來。”
看着秦堂瑾離開的背影，銀龍突然感覺心底生出了一絲無名的煩躁。
人類的感情真是奇怪，這世界上真能有這麼無私的感情嗎？
銀龍甩了甩腦袋。
罷了，只要那位能重新甦醒就好，到時候他自然會和上玄神君一起殺上神域九重天，爲慘死的龍族復仇。
龍脊上，秦堂瑾附身埋頭，輕輕地將自己的前額和須黎的輕輕相貼。
他用目光描摹着須黎的每一寸面容，感受着她的體溫，沉默地將她的一切烙進自己早該停跳的脈搏和空了一半的胸膛中。
還有一天一夜，他就要和她永別了。
只有一天一夜。
其實秦堂瑾並沒有和銀龍完全袒露心跡。
他並不是不在乎。
正相反，他太在乎了。
從兒時被父母拋棄，被族人蔑視，長大後被叔父背叛，秦堂瑾清楚東西只有攥在自己手裏纔會讓人安心。
他正是這樣去做的，排除異己，絞殺族中與他意見相佐的族人……
可在面對須黎時，秦堂瑾那深植於心底陰暗處的佔有慾被他強行拔除。
如果說須黎是照耀萬物的太陽，那他秦堂瑾就是黑暗裏被光吸引的蛾蟲。
她是那樣的高高在上，神聖又慈悲。
即使觸碰都是對她的褻瀆。
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僞裝，悄悄靠近耀眼奪目的須黎，並試圖和太陽並肩。
即使想得很清楚，可是隻要一想到她的未來不會有他的存在，秦堂瑾的心裏就不住地絞痛。
但想到銀龍口中她過去承擔的使命，想到位置但危險的敵人，想到她搖搖欲墜的現狀。秦堂瑾身爲凡人什麼都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爲代價，儘量讓她的未來平穩一些，不再有那麼多的荊棘。
秦堂瑾閉上雙眼，須黎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中轉瞬即逝。
他和她相伴的日子雖然曇花一現，即使它隨即凋零，即使再無前緣可續……
可是，那個瞬間的笑容，足慰平生。
感受着懷抱中的熟悉溫度，秦堂瑾真切感到自己明明只有一半的心在此刻被充滿。
如果最後的時光能在這樣安靜又溫馨的擁抱裏慢慢度過，這樣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