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坐上我停在廠對面馬路邊上的小車時,完全沒有我預想的那麼喫驚,表情淡然的很。
“不錯嘛,離開不幾天,國產換進口!還好,人還沒換!曉得回來!”
桃枝的語氣很輕;也不問我是開的誰的車。
我明白:儘管她心裏很清楚我每天都在變,但始終守候着那份質樸的期待!無論我在外面做什麼,能見到我已心滿意足!
“有你在這邊,那是當然!”
和桃枝在一起,我永遠都是嬉皮笑臉。
她瞥了我一眼,笑了笑;這是她最喜歡聽的話!
“還走嗎?”
“不走了!”
“海鮮喫膩了?”
“還是想喫你做辣椒炒肉!”
“口是心非!好在我已經聽習慣了,也就自然了!我想喫湘菜!”
喫湘菜?正合我意,就去龍峯那邊;喫完了我再帶她去那旅館看看翻修進度,想給她一份驚喜!
我離開才幾天,桃枝好像儲存了好多話,喫飯過程中,幾乎是一直在聽她說,看她笑;
當然,也不停地夾菜給我。
快要過春節了,回家的事也是重要話題,但桃枝的表情急轉直下,彷彿所有的開心都消耗殆盡。
“輝輝,我聽廠裏的工友說,過年回家好擠,根本買不到火車票耶!”
那時候,每到年底,漂泊一年的打工人最盼望的就是回家過年,哪怕只有幾天時間,也要攢下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回去和親人們團聚!
但最辛苦的也是回家的歷程;火車還沒有全面提速,更沒有“特快”一說;光從惠州-湖南嶽陽的普快,1200公里路程,就要老牛拉車般爬行20小時,還不能臨時停車。
而候車室裏是人山人海,還要在廣場劃出好幾個臨時候車區;火車上的人就更像鍋裏粥,就連本來陌生的男女都被擠得恰似一對情侶或是一對夫妻;本分的男人會撅着屁股頂着後面的人堆,用身體保護對面的女人,就是爲偶爾博得女人的一笑來驅趕午夜時段的疲勞!若是遇到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心存齷齪的男人則會借火車點剎的機會時不時在女人胸前挪幾挪,即便是都裹了厚厚的衣服,也要過那把騷癮!即使女人敢怒也不敢言!
座位底下趟滿了逃票的人;上個廁所都要從別人身上爬過去。
最可恨的是餐車列車員也趁機撈上幾把;悄悄將帶孩子的婦女引向餐車廂,表面上看是關心,實際上是收10塊一個的座位錢;到90年代中期又漲到了20元。
最怕的就是坐加班車;所謂的加班車其實就是廣鐵客運將運貨用的悶罐車廂臨時改裝,且沒有窗戶;車廂裏空蕩蕩的,沒有座位,只在角落裏放有一個小便桶,用一塊帆布遮羞;凡是搭乘加班車者,無論你是坐辦公的“白領”還是流水線的“機器人”,個個都像是逃荒的難民,席板而坐,任憑寒風從板逢裏站進來;到站以後統一的標籤就是一屁股的灰塵!
當然,歸家心切的人能坐上加班車也是萬幸!
“那就不回咯,何必去湊熱鬧呢?”
“但我不回不行啊,把離婚手續辦了就好了,省的一件事就像一塊石頭整天壓在心裏;就不知道老七那畜生會不會回去!”
不是聽桃枝提及,我還忽略了癩老七已來惠州這件事;關鍵還是已沒有把癩老七放在心上了;只能等他來找我。
“我估計他不會回!”
“爲什麼?”
“他出來是找我們的,而他的最終目的還是想找到你,在沒有找到你之前,他應該是不會回去的!”
“那怎麼辦呀?”桃枝一聽,煞是焦急。
“我也不懂,你打電話回去要你爸諮詢一下鎮法庭的法官吧!”
喫完飯,我便帶桃枝來到曹姐的店面前;雖是在翻修,但外面的招牌還沒有來得及拆除;桃枝一看是旅館,臉上頓時現出慌亂之色,連忙拉住我的手道:“輝輝,來旅館幹什麼?”
桃枝肯定是以爲我要和她一起開房!
“進去就知道了!”
我連拉帶拽,搞得桃枝扭扭捏捏。
“哎呀,又不是沒有租房,花這冤枉錢!錢多啊!”
哈哈!姐,你想多啦!
走進店裏。地面上堆積的全是油漆和塗料桶罐,有師傅還在清理工具;在曹姐的跟催之下,工程進展很快,外牆和室內牆已全部粉刷現白,空氣中瀰漫着很濃的甲醛味;我又拉着桃枝一直爬上4樓天台,就連隔熱層的門都已換過了。
看來,再刮一層牆漆就可以了。
回到外面,桃枝被我看得滿臉都是尷尬之色,羞得她不停地捶打我!
“帶我看這個幹什麼?”桃枝尷尬過後又是疑惑。
“你聰明,猜猜看!”我賣着關子。
“你可別笑我!我要是聰明一點點,都不是現在的我啦!”
這話說的含義深刻!只有我能懂!
“是、我、租、的!”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吐;滿臉都是成就感。
“你租的?”桃枝杏眼睜得老大,眼皮撐得幾乎達到了極限。喫驚、懷疑相互交錯!
“是的!”
桃枝看了看我,又扭頭看了看停在旁邊的小車,沒有再說一句話。
肯定是替我高興過頭,大腦供氧不足了!就連眼神都有些癡呆!
藉着傍晚還沒有完全暗淡下來的餘光,我發現桃枝的眼裏開始淚水溢出。
哈哈!讓激動的淚水盡情地流淌吧!
身邊,有行人三三兩兩走過,偶爾還有人回頭,以爲是我倆在吵架。
“輝輝,上車吧,我有話問你!”桃枝感覺很難爲情,說完就走。
車上。桃枝拉着我的手,雙眼緊盯着我看,臉上除了淚痕,沒有一絲表情;眼神彷彿是在尋找什麼!
“姐,你這是?”我剛想問,就被桃枝打住。
“輝輝,我問你!出來不到4個月,你又是開豪車,又是租店面,哪裏搞的這麼多錢?”
哦!原來如此!她是在擔心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姐,你就放心吧!總之不是我搶來的,是靠這裏!”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每個人都長得有腦袋,長得有眼睛,看起來也不比你醜到哪裏去,爲什麼他們想不到,看不到呢?你今天必須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再理你!”
看來,桃枝今天必須得到答案。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你這樣,要我怎麼放心?!從廠裏出來,我理解你!王助理倒追你,我欣賞你!爲拒絕她,主動離職,我欽佩你!你打工賺了多少錢,我心裏更是有數!可你去淡水才幾天,回來搖身一變,就成了大款!我除了喫驚還是喫驚!”
我原以爲會給她驚喜,卻牽出她一連串的質疑!
我知道桃枝的心裏一直裝着我,也時刻擔心着我;面對這樣的女人,我還能隱瞞什麼呢?
“姐,我實話告訴你吧,車,是別人借我開的,店,是我和別人準備合夥租的!”
“你有頭腦,有能力,性格直誠,對任何人都沒有歪心,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相信,所有的運氣都只衝着你夏明輝一個人來,你肯定有事瞞着我!”
瞞着你是肯定的,我不可能把偶遇富婆、逢凶化吉的美事告訴你呀,那你就更加不會理我了!還會給你留下一個:“堂堂正正的夏明輝竟然是一個喫軟飯的貨色!”
我暗想着。
“姐,我是真的沒有事!你以爲我是誰呀!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光明正大,別人願意幫我,和我合夥,都是她們自願,是信任我,看得起我!我從來沒有勉強過任何人!人活在世上,老天給的機會是均等的,只是看誰先把握住!”
桃枝又開始沉默了;隨即,雙淚又齊流下來。
“輝輝,你已開始膨脹了!你走的路,我是越來越看不清楚了;我們出來是兩個人,我只是希望回去的時候有個伴!你保重吧!”
桃枝說完,還不等我回話,打開車門就走了。
我一邊開車跟在桃枝後面,一邊琢磨着她最後所說的話;直到跟她到廠門口,目送她走進廠門,我才怏怏離開。
滿街的燈火已通明,也照進我此刻的心裏!
我每走完一段路後,桃枝都是我前行路上的警示燈,總會讓我明目,更有一種“人未回,夜留燈”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