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在一份病歷上標記出了幾個不恰當的地方，簽上名後，擡起了頭。
約瑟夫和申主任對視一眼，疑惑越來越深。
沒有麻疹病毒啊！
這意味着臨時會議上的推測全部錯了！
不是什麼麻疹長期複製、引發免疫系統劇烈反應！
許秋爲什麼這麼淡定？
“是陰性就對了。”不等兩人反應過來，許秋又補充了一句。
“？？？”
這一刻，約瑟夫是徹底懵了。
啥玩意兒？
不是你說病因是麻疹病毒的嗎。
現在麻疹抗體陽性，你又轉而說很正常，什麼鬼！
許秋不慌不忙地抽出了範富國的病歷，翻到了臨海國際友好醫院診斷多發性硬化的那幾頁。
約瑟夫不明所以：“有什麼問題，多發性硬化，的確就是用皮質類固醇治療啊。”
申主任也撓頭：“是啊，後來懷疑是重症多發性硬化，所以又加上了免疫球蛋白、血漿置換等等措施。不過都沒有任何療效，所以就排除了。”
這一段，雖然算是誤診，卻是罕見病、疑難雜症必經的診療過程。
合理的推測、試驗性的給藥，也是臨牀診斷的重要手段。
許秋手指點在了“皮質類固醇”之上，道：“問題就出在這裏。”
“什麼……意思？”
約瑟夫一臉懵逼，剛想要繼續問下去，卻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大劑量長時間的皮質類固醇治療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igg型抗體的產生……
但也不對啊，如果是麻疹病毒的長期複製，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抑制下去？”
說着說着，約瑟夫聲音越來越小。
下一刻他就捧起了範富國的病歷本，仔仔細細地斟酌起來。
“對，還有免疫球蛋白和血漿置換……
免疫球蛋白可以中和體內的麻疹病毒！
而血漿置換，則能把體內的抗麻疹病毒igg抗體全部置換出去！”
約瑟夫霍然擡起頭，滿臉驚愕。
病人體內的確有麻疹病毒，只是，由於臨海國際友好醫院把方向定爲多發性硬化，後續採取的治療措施又恰好掩蓋掉了證據，自然找不到任何感染痕跡！
皮質類固醇抑制抗體產生。
免疫球蛋白中和麻疹病毒本身。
而血漿置換，更是將以前已經產生的抗體全部置換。
重重巧合之下，正好讓範富國體內沒有一點麻疹病毒感染的蹤跡，看上去一切正常。
然而，
三種針對多發性硬化的治療方案，終究只能是遮掩麻疹病毒的存在，卻無法起到治療的作用。
因此，他纔在麻疹陰性的同時，病情不斷加重。
“確診了，就是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約瑟夫心中劇震，到此時他仍覺得不可置信。
從範富國入院，直到現在，許秋在各方面都在碾壓他。
對克雅病的瞭解，許秋提出花邊徵的強弱關係，之後又提到了四個高敏感部位。
而約瑟夫此前掌握的三個標誌物，在許秋眼裏卻一文不值。
事實證明，所謂的14-3-3蛋白、tau蛋白以及s-100蛋白的確只能用陰性來排除克雅病，而全陽性卻對克雅病提供不了太多的診斷證據。
儘管克雅病是神經內科的疾病，約瑟夫和其他外國名醫都有先天的弱勢。
但，僅僅憑藉這一點，就足以看出許秋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不太妙啊……”申主任長嘆一聲。
好消息是，許秋這一番分析，算是坐實了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的診斷。
然而……
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同樣是一種無法治癒的疾病。
它由變異的麻疹病毒持續性、慢性感染引起，發病極其隱匿，麻疹病毒潛伏、複製時期，和體內免疫系統互不侵犯，不會有任何症狀。
這種平衡能夠保持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久到所有人都以爲病毒已經被徹底消滅，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然後就在某一個時刻，病毒量終於突破臨界點，激活免疫系統，引起如洪水猛獸般洶涌的發病。
國際共識將其發病分爲四期。
第一期主要是高級神經功能的衰退，如注意力不集中、智力下降等認知功能下降，還可能伴有人格改變。
這一點和患有緘默症的陶昌翰有些類似。
第二期，損害加重，並逐漸有肌陣攣、癲癇、錐體外系損害症狀，同時還有進行性脈絡膜視網膜炎導致的視力障礙，持續三到十二個月。
這也是誤導小劉以及一種國友醫院副主任的症狀，錯誤地讓他們往多發性硬化、克雅病等疾病考慮。
第三期，也稱爲角弓反張、昏迷期。
此時各種症狀會進一步加重，出現去大腦、去皮層強直，甚至身體仰曲如弓狀，嚴重的甚至會彎曲到正常人類無法做到的幅度，但唯獨肌陣攣會逐漸減少。
這一期持續一到四個月，進展到第三期時，剛開始肌陣攣會慢慢減輕，而此時其他症狀還未能表現出來，沒有經驗的醫生就會錯以爲病情好轉了……
但事實上，這是更加殘酷的疾病進展。
最後一期則是全部皮質功能喪失、皮質下功能部分保留的階段，最終會因爲循環衰竭或者是繼發感染而死亡。
也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階段也能夠持續數年。
儘管它不像克雅病，醫學界對此基本一無所知。
起碼，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算是一種已經研究得比較透徹的疾病。
然而……
同克雅病一樣，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也沒有治療手段，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給些抗癲癇藥物、抗病毒藥物、干擾素和轉移因子等對症治療，減輕病人症狀，儘可能提高免疫力，提高病人的生活質量。
如今範富國應該是在第二期，保守估計他還有半年到兩年的壽命。
國際上也曾經出現過十年以上生存期的病例，但很少。
說亞急性硬化性全腦炎和克雅病一樣，致死率百分之百，其實也沒什麼問題了。
這個消息，對於家屬，起碼對於範富國的孫輩、老伴來說，都是極殘酷的。
“接下來，就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了。”
許秋注意力全在病人身上，隨手就把筆放回了筆筒。
辦公室的筆筒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
約瑟夫瞳孔震驚。
怪不得你成天找不到紅筆，你擱辦公室玩紅筆收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