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查房，他都大喊大叫。
“這還是我們幾個醫生在場的情況下，他稍微收斂了一些。
“而昨天晚上，醫生去值班室了，護士也在護士臺等着呼叫，病房裏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他應該沒少罵人。
“病情稍微好轉，呼吸功能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他就大聲喊叫，而以他的性格，要憋死了也會接着逞強……因此，才最終引起了呼吸性鹼中毒。”
這個解釋，放到任何一個病人身上，都會覺得牽強。
然而一想到韋定，在場的醫生都升起“絕對是這樣”的想法……
這位病人真的能幹出這種事。
不，不對，應該說他每天干的都是這樣的事。
“應該就是這樣了，但怎麼解釋如此危重的病情？”申主任依舊想不通。
許秋道：“兩個原因。
“第一，病人有慢性貧血的病史，會加重心肌缺血。
“二，一旦出現呼吸性鹼中毒，心肌缺血會達到一個極致，再結合西布曲明增高心血管風險的危害，病人因此併發急性心衰。”
這一點也是許秋昨晚查體時才發現的，頸靜脈怒張等都是右心衰的表現。
若非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也不會往心血管疾病這方面想，更考慮不到還有西布曲明這種曾經的爆款、如今的禁藥。
環環相扣之中，許秋也終於揭開真相。
許秋繼續解釋道：“至於之所以爲何如此嚴重，原因就在心衰。
“呼吸性鹼中毒導致本就缺血的心肌處境更加糟糕，急性心衰的發生，則促使病人憋氣，從而導致病人酸鹼失衡加重，並出現足以致命的缺氧。
而這則進一步導致呼吸性鹼中毒加重，同時又導致機體出現代謝性酸中毒。
緊接着，心肌缺血程度繼續加深……”
許秋說完，衆人表情都有些呆滯，這種極速進展的惡性循環下，神仙都難以救回來。
誰又能想到，許秋從無數個危急值中抓住了血紅蛋白，以補血爲首要治療措施，精準地截斷了心肌缺血加重這一鏈條，徹底打斷了惡性循環……
“我的天！”
“我到現在才意識到，如果不是不要命地補血，把血紅蛋白加上去，換成其他任何一個治療措施，病人都可能死在循環加重之中！”
“許醫生當時都不知道病因，就知道怎麼搶救最合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衆人理清病人的疾病進展之後，心裏震撼，對許秋的敬佩又翻了幾番。
而當時參與搶救的何海、王凡等人，則是一陣後怕。
沒有許秋趕回來救場，他們可能忙活幾個小時後，病人還是難逃一死！
呼吸性鹼中毒-心肌缺血加重-心衰導致憋氣-進一步加重呼吸性鹼中毒並出現代謝性酸中毒-心肌缺血更加嚴重……
這是一條几乎無解的、直指死亡的致病鏈。
但許秋到場後的數分鐘內，僅靠臨牀直覺，就排除了其他同樣危重的干擾項，以“補血”這把刀，咔地一下將惡性循環終止在了“心肌缺血”這一截。
“這還是早交班嗎，省內的示範性病例討論都不過如此了。”王平望着許秋，心裏竟然也可恥地產生了一絲膜拜的感覺。
急診科的醫生與有榮焉。
看看，這就是我們科早交班的水準。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病情進展會如此迅速，而且根本控制不住，就是因爲各個環節都在逐步加重！”
“這個病人算是解決了，太不容易了！”
衆人感慨不已。
臉上剛要有放鬆的表情時，申主任卻突然一皺眉：“不對，病情惡化程度之快，能用這個解釋。
“但是，爲什麼又快速好轉了？”
這不是輸血能解決的，靠輸血只能遏制病情進展，同時緩緩恢復身體機能。
但病人卻在短短的半個多小時裏安然無恙，甚至能下牀走路了。
而且肝功竟然幾乎達到了正常指標，半個小時之前他的轉氨酶還是數千，超標了幾十倍！
衆人正在興頭上，以爲這個病歷終於結束了，但聽到申主任的話，他們才猛然反應過來，還有疑惑沒有解開。
藺主任想了想，補充道：“說起肝功，各類文獻都沒有提及西布曲明的肝毒性，更不可能引起急性肝損傷。即便是病人長期大量服用西布曲明，導致的也是慢性肝損傷……”
許秋道：“誰說病人是急性肝損傷了？”
“不是嗎……”所有人都愣住。
就連王平、何海等，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這麼誇張的肝功損害指標，不是急性肝損傷，還能是什麼？
他們原以爲這是不容置疑的真相，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但許秋這番話讓衆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臨牀思維了。
許秋搖搖頭說道：“不，我們的方向其實沒有錯，轉氨酶急劇升高等，也正是急性肝損傷的指標。”
王平立刻道：“那你怎麼說……”
“因爲不只是急性肝損能引起肝損。”
這話有些繞口。
就拿最敏感的肝功能檢查指標谷丙轉氨酶來說。
正常人血液中的谷丙轉氨酶濃度很低，只有肝細胞受損，亦或者是肝細胞膜通透性增加時，肝細胞內酶釋放入血，纔會導致血清中谷丙轉氨酶的濃度快速升高，提示肝臟損害。
但，卻並不是只有這兩個原因能導致指標升高。
許秋給出了答案：“病人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急性肝損傷，而是……淤血肝！”
淤血肝？
申主任、藺主任、王平等人對視一眼，瞳孔都猛地收縮，腦海好像響起一道雷擊。
這一瞬間，幾位主任只感覺霍然貫通。
困擾他們許久的疾病，第一次這麼清晰地展現在他們面前。
從最開始的發病，到隨後的幾次急性惡化，再到昨晚最後一次鬼門關裏走一遭，一切都解釋通了！
“淤……淤血肝？怎麼回事？”幾位神內醫生一臉茫然。
他們也很是焦急，主任好像明白了，他們還是一團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