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仗劍破天門 >第八十三章 左膀
    兵曹長渾身劇烈一抖,鮮血順着一柄柄刀身上流淌而出,他吐出最後一氣,眸子於混亂中看到了酆承悅。

    “刀……在……”

    他顫聲吐字,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垂首一頓。

    酆承悅怔怔看着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刀柄,令皮革發出沉悶響聲。

    “酆大人。”橫翁在他恍惚出神時走近,“老夫代人請你到前頭酒樓一敘。”

    酆承悅沒回答,只是握着刀怔怔地盯着兵曹長的屍體。

    橫翁立刻示意眼色,兩名漢子就上前架起他往後拖。

    酆承悅出神地望着,身子被越拖越遠,無數個麻布衫的身影走動而過,直到街頭在無一人,現出了那仍舊握刀駐地,單膝跪着的屍體。

    風呼呼而過,風塵凌亂飄揚,染血的黑袍滴着殷紅如墨的血珠。

    “吩咐下去。”橫翁側頭高喊,“今日給老子滅了金錢幫!”

    幾百名漢子當即齊聲高喝:“喏!”

    他們喊完,青樓的大門立刻就被圍住了。

    黑壓壓的人羣在片刻之後響起嘈雜的打鬥聲,酆承悅看不到,他被人拖着上了酒樓的閣樓。

    等門一開,漢子將他扔了進去,隨即便離開了。

    “小飲濁酒。”劉修永端正跪坐在軟塌上,隨即望向酆承悅,“本王備此薄席,還望酆大人莫要見外。”

    酆承悅回過神,他側頭望向劉修永,旋即掙扎地站起來。

    “承悅。”龐博藝端坐在窗沿邊,他望向酆承悅說,“許久不見了。”

    酆承悅猶自拿着刀,他滿面血污地看着龐博藝,說:“承悅見過龐司空、晉王。”

    “要不是刑獄今日通報的快,我還不知你竟逃出了大牢。”龐博藝起身扶住他的胳膊,“起來,這些年都不曾見,讓我好好看看你。”

    酆承悅還處在方纔的驚嚇中,此時渾身還在顫抖,他被扶着坐到塌上,垂眸說:“下官無礙,謝司空大人關心。”

    “誒,你我是老相識了,何必客氣。”龐博藝提壺爲他倒茶,“受驚了,快些喫杯熱茶緩一緩。”

    酆承悅沒接杯,反倒將刀握的緊了緊,說:“謝大人。”

    龐博藝見此只好放下茶壺,回身落坐,說:“承悅呀,今日早朝,陛下難得上了一回朝。頭件事便是要親審江子墨私通一案,而你遭陳丘生構陷入了大牢,我久不去看你,你莫怪。”

    酆承悅聞言氣息微平,說:“司空大人事務繁忙,下官明白。”

    劉修永揉着纖細地十指,看上去倒像是在用手擦拭帕子,他說:“酆大人,煙州一案,本王已明瞭其中詳細。”他扔了帕子看向酆承悅,神情柔和,“皇后胞弟焦朋興書信被翻出,馬福家眷將其出賣,江子墨認罪。此案儼然直指向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他說話時轉向龐博藝,而龐博藝聞言眸子微蹙,望着窗外街道上的打鬥,久久都沉默無聲。

    轟隆隆,天空響起了一陣雷鳴,雲間雷光閃爍,寸許細雨也緊跟着落下。

    “花船失火一案已成定局,殿下無須擔憂。”刀柄抵着胸口,龐博藝啞聲說,“再者,江子墨已經認罪。”

    綿延的雨絲成竄滴落。

    龐博藝收回視線,他嘆了口氣,隨即轉向酆承悅,說:“承悅,你可知江子墨爲何認罪?”

    酆承悅是聰明人,知道面對龐博藝和晉王一問一答,都與性命攸關。

    他略微沉思,說:“江子墨認罪,駐守煙州的禁軍便無法借平亂之名,武斷制衡百姓。”

    “不錯,我當初派出禁軍隨行,便是顧忌江家在煙州的聲望。百姓若是強護江子墨,禁軍便可揮戈而向,平定煙州。”龐博藝單手撐着窗沿,“其後,我便可駐派尚書檯內的官員,前去繼任煙州牧。在由門州遷去百姓,修建港口,航通九州。至此國庫虧損可補齊,徵召令也可順利通行無阻。”

    可是陳丘生打亂了局面,還有江子墨的認罪。酆承悅打心底承認江子墨的城府和眼界,他看的很遠,遠比自己要遠。

    “可江子墨認罪,百姓未反。而如今繼任煙州牧的顧遙知,曾經還是江子墨的學生。”劉修永抿茶潤了潤嗓子,“他是門州寒門中頗具威望的學子,又是父王欽定的州牧。這一步棋,前路變的猶未可知了。”

    酆承悅擡起頭,急聲說:“我們還有通州,鹽鐵之利可緩補國庫,下官在代州也已儲備多年,只爲徵召令替換滿紅關——”

    “太慢了。”龐博藝注視着酆承悅嘆氣,“承悅,光靠通州太慢了,秦王如今在軍中聲望甚高,加之皇后有意輔協他爲太子,強勢驅之。唯有早日興建港口,錢貨源源不斷,滿紅關可定,九州局勢可定。而後,太子之位,纔可由晉王殿下穩居其位。”

    酆承悅左思右想,眉頭不時擠皺,他在思索還有什麼可能,還有什麼辦法。

    片刻後,他沉下首,嘶啞且無神地問:“難道,別無他法了嗎?”

    劉修永鎮定地注視着他,說:“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刑獄內,幾名獄卒整理着身上新換的衣服,當先一人提着裝滿麥粥的木桶,在一片雜亂的吵鬧聲中逐步勺出飯食。

    “你雖無認罪,可陳丘生心思縝密,拿下的人證太多。此案若是到了金殿之上,細細追查,便可直抵當年煙州花船舊案。”龐博藝惋惜般地望着他,“你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若是能替換,我定不能叫你去抗這份罪。奈何,陛下對當年一案,仍心存疑竇。”

    獄卒已經到了大牢深處,這裏關押的都是些重犯、要犯。而馬福霍然就在其中,獄卒打開門,幾人走進一腳踹醒了他。

    馬福撐着肥胖的身子,問:“喫飯了?”

    獄卒咧着獰笑,說:“對,斷頭飯!”

    “馬福已經替下官抗下所有罪責,司空大人、殿下。”酆承悅說的又快又急,“他會一力擔下,不會涉及到下官,下官還可以爲代州牧,還能繼續爲大人和殿下效力!”

    劉修永溫聲微笑,眸子逐漸眯起,柔聲說:“馬福恐怕,再也不能替你抗罪了。”

    酆承悅聞言握緊刀柄,瞪大雙眼看向劉修永!

    馬福瞪大充血的雙眼,兩名獄卒扯住他的雙手雙腳,還有一人將繩子勒在他脖頸,用力地拽動!

    “我……認……”馬福嘶啞地喊,“罪!”

    獄卒用盡全力死死拽着,馬福臉漲的紅紫,雙腿劇烈抽搐起來,隨之半晌。

    雙腿一蹬。

    “假信使羅川!”酆承悅慌張喃喃,轉動的腦袋一頓,旋即直直看劉修永,“他的父母!”他匆忙地吞嚥唾液說,“只要拿住他父母,他定然就範,必然不會供出事實!”

    “羅川父母已被人偷偷接走,我派出搜尋的探子皆未歸來。”龐博藝朝酆承悅望去恬淡的目光,“恐。已遭殺身之禍。”

    獄卒推開牢門,雙手一抖繮繩,對着眼見行兇,從而身子劇烈發顫的羅川獰聲說:“下一個就是你!”

    “不要!”羅川縮在牆角驚恐環視,口中嘶啞哀求,“莫要殺我,莫要殺我!!!”

    幾人擁了上去,拽住了羅川!

    酆承悅面色陡變煞白,身子怔怔地向後一癱,靠坐在地上。

    “殿下今日與我說這些。”酆承悅難以置信望着劉修永,“不是與我商量,而是要殺我?”

    “事關重大,此案不可在橫生枝節。”龐博藝望着他現出悲然的神情,“承悅,馬福、羅川,皆是小人物。此案已到陛下眼下,只有一個夠分量的人才能徹底填平。這是對陛下的一個交代。”

    冷汗濡溼了背,酆承悅額冒汗珠,他劇烈的喘息,心頭頓現一股冷若冰霜的寒意,這股寒像是抽走了他的力氣,也抽走了他賴以生存的自信。

    局勢已定?

    他喘息着撐地站起,手中的鋼刀刺入地板,他緩緩直起身,旋即面色漲紅地盯着龐博藝,半晌都未說話。

    “龐博藝!”酆承悅陡然喊,“我乃寒門出身,自盛崇少年時便跟着你鞍前馬後,我這雙手。”他握刀的雙手顫抖着,“這雙手耕種良田百畝,寒窗苦讀十載,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甘願爲你握刀殺人,做那天下學子不恥之事。而今你居然要殺我?你居然要殺我!!!”

    龐博藝平靜地注視他,說:“當年崇都員吏政績考覈,世家學子出身的官員滿腹經綸,滔滔闊談。可政績上的一筆一劃我都知道,是你替他們做的那般漂亮。滄海遺珠,蒙塵而不得世人見,你是真才實幹的能人。”

    龐博藝撐着膝頭站起來,目露激賞地注視着酆承悅,說:“名冊登記,劃地分田,就連市場上一株糖葫蘆今日應當賣幾株錢,明日應當賣幾株錢,你都能推算無疑。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那滄海之遺珠。而我,定要叫你大放光彩!”

    雨勢湍急,細雨瓢潑橫下,雷光在眨眼間閃爍出道道白光,將兩人極端的面容照的分外鮮明。

    “你還記得?好、甚好,我爲你白頭謀算,殺盡七州州牧,就連皇上得寵的楚貴妃也身死花船。你要的,你所要的。”酆承悅怒不可遏,他用刀柄接連撞擊胸口,撕心裂肺地低吼,“我全都給你了,全部的全部,你要的還不夠,還要我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