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六十五章 陸全全
    林祕書本名林婉怡,是個嬌小玲瓏美麗異常的女子。很小的時候,旁人都說她長大以後肯定有出息,家長於是也卯足了勁兒地培養。可是,總是當她真的長大後,卻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快樂。於是她認爲,在她和幸福之間,存在着一種屬於緣份的東西,一種命中註定無法躲避的東西。

    第一次遇見林金榮,是在曼谷的航空售票處。沒買到八月五號的票,林婉怡很有些心焦。當她從窗口擠回來時,看見一個小男生正眉飛色舞地與另一個人說着什麼。林婉怡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的嘴真大!而且心裏憤憤地想: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要去美國嗎?有什麼可值得炫耀的?

    九號那天,林婉怡去機場買臨時票,又碰到他。他問林婉怡:“你要走嗎?”林婉怡說:“走,說什麼也走。”在那個夏天,所有離開那塊土地的人,都有一種倉促逃命的感覺。所以,他們一起買了票,是頭等艙的,自然就坐到一起了。

    那時,在林婉怡看來,他是個根本不起眼的小男生。她覺得,在自己生活裏有過的那些男孩子,各方面比他好多了。在飛機上,她幾乎沒和他說什麼話。儘管後來,他跟林婉怡說,林婉怡睡着的時候,把手臂搭到了他胸前。

    到了紐約,郎之嵩的朋友去機場接她。她知道林金榮沒有人接,心想大家都初次來異國他鄉,理應儘量幫助,就讓他一起去了那人家裏。第二天,林婉怡去“強森”車站,林金榮去送她。上車之前,她禮節性地和他握握手,說:“以後再聯繫。”也許是命運安排,就在她踏上車的那一瞬間,她回頭一望。就是這一望,給她帶來了災難:她迄今爲止的生命裏最痛苦、失落最多的戀愛。

    那時,林金榮站在那裏,疲倦不堪的樣子,滿臉的茫然,無助。林婉怡的心底,有那麼一絲東西微微抽動了一下,頓時是滿腹愛戀和心酸。她真想走下車,回去,緊緊地擁抱他一下。但是,她沒有。可她知道,今生今世再也忘不了這個小男生了,有種朦朦朧朧的東西,悄悄泛起。林婉怡從此便感到,她和這個小男生之間,或許會發生點什麼不一般的事情。

    “強森”車站,是在四十二街一座大樓裏。但是,不知爲什麼,林婉怡的記憶裏,總是有那麼方灰藍的天,一輪發白的太陽。林金榮顯得又瘦又小,象個與媽媽走散了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一切安排好後,她給他寫了封短信,他的回信也不長。她真正想起他的時候,是秋天。

    林婉怡驚異,第一次來到異國他鄉,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秋天!

    那楓葉是怎樣的紅啊,紅得觸目驚心。林婉怡擔心,它們隨時會滴下淋漓的鮮血。她感到恐懼不安。那滿山遍野的燃燒,是種太瘋狂太絕望的美麗。林婉怡被深深地感動了,她似乎能悟到一種怎樣的熱烈和執着。每一片紅葉,都有一個美得驚人的夢,不然,它們不會這樣毫無保留地炫耀自己。林婉怡知道,它們不會長久,不會的。

    風雨來得也是出乎意料地早。不到兩天,紅葉全凋零了,泥水中,行人的腳步毫不留情地碾過,林婉怡覺得紅葉在哭泣,在流淚。就在那個時候,她更深深地感到了一種孤獨,一種深藏心中,鬱積已久,卻又表達不出的孤獨。初來時那種新鮮和興奮消失了,一種極度的厭倦和寂寞絕望地攫住了她。每天走過森林的時候,她只想放聲哭喊,或者走進去,向森林深處走進去……因爲孤獨,所以總想逃避點什麼,遠遠地。但她無力逃避,她不能逃避。悲哀籠罩着她,憂鬱追逐着她。日子一天天寒冷陰暗漫長起來,林婉怡每天所盼望的,就是黑夜降臨。夜晚,黑暗中,她拼命地思念呵,思念時,她咬住被角無聲地哭泣。

    她想郎之嵩,想她新婚即別的丈夫,儘管那婚姻是某種特定情境下的產物。想起機場上,她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說了聲“我走了”,然後淚流滿面地進了候機廳。不是因爲離開郎之嵩,是因爲離別,離別總是讓她心碎。後來,郎之嵩告訴她,他在機場外一直等到飛機起飛後看不到了才離開。從那後,他一直失魂落魄……林婉怡從不記得郎之嵩有失魂落魄的時候。郎之嵩,我等你來,我一定要履行自己的承諾,給你做個好妻子。我要讓你因爲有了我而幸福、快樂,我發誓要做到。沒有郎之嵩,林婉怡無法度過幾年前和初戀的男友,那個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分手後那段痛苦的日子,更不會來美國。她告訴自己要報答他,用自己的一生做代價。當然,理智上她知道,有些虧欠,她永遠也報答不了。

    但是,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讓她想起了林金榮,想起那個小小的男孩。她想她應請他來,來看看這樣一個悽豔絕頂的秋天,紐約那樣的大城市,是看不到這樣讓人心悸的景色的。她寫了封信,他回信說太忙,來不了,可是在她心裏,卻莫名其妙升起一種期待。期待什麼,她並不知道。

    那時,她寫了一首詩:

    夢想裏沒有了你的歌聲

    多麼深沉的日子啊

    我打不開

    ……

    是怎樣的星星呢

    我們一起懷念雪夜

    你唱起輕快的歌謠

    拉近山邊溫暖的雪

    ……

    林婉怡不知這首詩是爲誰寫的。但她依稀彷彿地覺得,什麼時候,有過或將有那麼一個冬夜,柔軟的白雪,輕曼地覆蓋着大地,密密匝匝的沒有葉子的樹枝,多情地捧起一勾新月,天空是淡紫色……燈光下,林婉怡聽他唱歌,沒有歌詞……他的面容好憂鬱,眼神好悲傷……她輕輕捧着他的頭,吻着他的黑髮,柔聲地說:“哦,哦,我的孩子,我的可憐的大孩子……”,林婉怡不知道他是誰。林婉怡的想象力相當豐富,她常給自己編童話,而且,常浸淫於這樣的童話不能自拔。

    可是林婉怡在等待。每日每日,她似乎習慣瞭望眼欲穿的徒勞的尋找,心已習慣了痛苦的掙扎。在這遙遠的異地,她不知爲什麼要期待,也不知想尋找什麼。她不應有時間和閒心去期待和尋找。她知道,正因爲這種尋找和期待,她總會失去些什麼,總會有什麼要離開她。她得爲此付出代價。

    不知從什麼時候,她開始盼望見到林金榮。她編織了好多很美麗的故事,在她和他之間。她很激動地期待着。那將是個溫柔寧靜的夢境。

    直到現在林婉怡才明白,她從這場戀愛中,只得到苦痛和失落,唯一的原因,就是在故事開始之前,她曾用那樣理想,那樣絢麗的色彩去描繪過了。圖畫中,只是那個站在白白的陽光中弱弱的男孩子。實際上,林金榮,他,是一個……那樣的……小男人。痛定思痛後,林婉怡才絕望地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然後是一錯再錯!錯得太完美了--竟然沒有什麼可挽回的。林婉怡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