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熱,地裏的活更少了。
最近一個禮拜裏,大隊開了好幾次會。
今天開完會後,周立學回來時一臉的不高興,又通知各家各戶晚上去祠堂開會。
沈家因爲王心昱沒去學校的緣故,晚飯喫得比以前早了。
張春暖收拾碗筷的時候,太陽還沒落山,他催促着洗好澡的周浩然趕緊去祠堂,別等到人來催。
周浩然答應着,將沈八月抱起來騎在肩頭,牽着沈十七就出門先去了知青點。
如今談正平和小林住的原本龍家的院子裏,堆了半院子陰乾的松木。
周浩然走進院裏,朝着肩頭的沈八月說道:“叫你正平叔叔和小林叔叔出來。”
沈八月坐在高處,興奮得不行,“正平叔叔,小林叔叔!快出來啊!我和爸爸來了!”
她完全把與自己不在同一高度的親哥哥沈十七忘記了。
談正平和小林今天沒去沈家喫晚飯,因爲他們倆被周明達邀請去周家喫飯去了,這會兒纔剛回來沒多久。
談正平聽到聲音,頭髮還滴着水,穿着個白色老頭背心和大褲衩,從房裏跑了出來。
“小林還在房裏,”談正平擠眉弄眼道:“他媳婦兒給他做了一件新衣服,在房裏美着呢!”
他話音剛落,就被從屋裏走出來的小林打斷了:“正平你真是……”語氣十分無奈。
“我怎麼了?”談正平明知故問,“我說的那麼不是真的?我都看到了,進門時褚同志給你塞了個紙袋,然後我洗澡時候,路過你房門,看到你拿出來一件襯衣……喏,現在就被你穿在身上。”
他臉上的表情過於豐富,逗得沈八月坐在周浩然肩頭笑得前仰後俯。
“坐好了,”周浩然伸手扶着沈八月,生怕她笑得摔下來,“還有正平你,別說小林了,趕緊把衣服穿好,我們一起去祠堂。”
談正平本想就穿着身上這身去祠堂的,轉念想到村裏的那些個嬸子大嫂,又悻悻然轉身回了房間換衣服去了。
他倒是不想,可那些生了娃,當了奶的嬸子和大嫂們,眼睛跟探照燈似的。
打量他的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可不敢當着她們的面露胳膊露腿。
等談正平收拾妥當,三大兩小剛走出院門,就看到等在外邊的徐彩霞和常平二人。
她們倆是不去開會的,除非是通知所有知青都到會,不然她們都是讓談正平作爲代表。
此時之所以會等在外邊,還是因爲她們聽說這次開會跟公社裏榨油廠招工有關。
講真的,能進工廠裏上班,哪怕只是一個公社的小工坊,對於她們而言,也比留在山腳村下地幹活強。
要不是知道談正平看不上這份工作,她們說什麼也要自己去開會的。
二女同三人說了幾句話,便殷切地目送着談正平跟着周浩然和小林離開了。
還沒到地方,談正平遠遠地就瞧見祠堂外空地周圍大樹下坐着的一羣嬸子大嫂們。
他腳步慢了一拍,隨後趕緊走到周浩然身後,想借着他們二人的身形將自己遮掩起來。
卻沒想到他們三人基本都一起行動,村裏人見得多了,看到其中一人時,便會下意識尋找另外兩人的身影。
再加上週浩然和小林雖然肩寬腿長,卻也沒強壯魁梧到能把同是成年男子的談正平完全遮擋住的地步。
果不其然,才走到祠堂外的空地上,那些個嬸子們就開腔了。
“談知青,你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
“就是啊,談知青,上次我同你說的我三舅爺家的表嫂的小姑子,你覺得怎麼樣?合適的話就見一面啊!”
“不然我孃家的表妹也不錯,談知青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周知青都四個兒子,聽說小林冬天也要跟褚衛生員成親,就剩你一個人,孤零零打着光棍。”
“就是就是,談知青難道你不想討個婆娘給你暖被窩生男娃嗎?”
談正平單手捂着臉,不敢搭腔。
之前他沒經驗,接了這些個嬸子大嫂的話,結果,被調侃戲弄得看到個女的都臉紅心跳。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明這些大嫂結婚前,看到自己還會臉紅害羞,結婚後,就跟被解開了什麼封印似的,一個個滿口葷話,真讓他這個黃花大後生看到都怕了。
小林看着談正平倉皇逃進祠堂裏的身影,笑了笑,“正平確實到了成家的年齡了,不過我覺得談家那邊應該對他有安排。”
小林作爲周老爺子的警衛員,對談家的情況不說了若指掌,也說得上頗爲清楚的。
談家三房,就談正平的親媽,嫌貧愛富。
小林猜測,談正平最多再過一年,就得被他親媽弄回京城去跟門當戶對人家的姑娘相親結婚了。
男人粗心,再加上他在沈家的時間多是守在周老爺子身邊,所以根本不知道談正平對王心昱的情愫。
也許他察覺到了談正平對王心昱的不同,但也只當那是作爲叔叔,對侄女的照顧。
周浩然聽到小林的話,卻陷入了思考。
他確實忽略掉了談家。
現在想來,春暖不同意他們倆的事,是正確的。
“爸爸,我要下來。”周浩然的思緒被沈八月打斷。
他依言將沈八月從肩頭放下,看到她與沈十七手牽着手走出祠堂,說要去找小石頭一起玩。
因爲在進門時看到了楊梨花帶着小石頭在大樹下跟人八卦,所以周浩然對龍鳳胎去找小夥伴一起玩還是很放心的。
“那你們一定要待在小石頭和他奶奶身邊,不要亂跑,等爸爸開完會了就去找你們。”
放心歸放心,該囑咐的話還是要說的。
龍鳳胎乖巧應下,手牽手走了。
周浩然目送兩小離開,轉身走到談正平和小林旁邊站定。
祠堂大門處傳來一道女聲:“原來祠堂是這樣的,誒,浩然叔叔也在!”
聽到這個聲音,周浩然眉頭皺了起來。
周解放面色發苦地跟着楊慧芳進了祠堂,看着妻子走向周浩然三人,也嘆着氣跟了上去。
一晃眼,他們夫妻倆在家裏住了都兩個多月了。
市裏寄來的信上,還是說楊家親家,也就是楊慧芳流產嫂子的孃家,不依不饒,所以他們倆也回不去。
人去不了,工作自然也沒了。
昨天他去縣裏給熟悉的工友打電話,聽說自己的工作崗位被車間主任給了小舅子,心裏又急又氣。
但再着急生氣也沒用。
他要是一個人回市裏,跟岳家沒法交代!
周解放夫妻倆進來後,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了。
周浩然並不理會一直找話頭與自己說話的楊慧芳,只跟小林和談正平說話。
等到周立學進來後,祠堂裏原本還在高聲談論的衆人都安靜了下來。
因此,還在自顧自對周浩然說話的楊慧芳就顯了出來。
周立學看了過來,其他人也跟着看過來。
有幾位湊在一起的嬸子大嫂看着這邊,又開始窸窸窣窣說着小話。
“那個一直跟春暖男人說話的,就是老周家的新媳婦?”
“是啊,聽說是市裏什麼領導的小女兒,也不曉得怎麼看上解放了……”
“解放也不差啊!”
“說的是他倆配不配的事嗎?說的是她爲什麼找春暖男人說話的事!”
“還能是什麼回事啊!看上春暖男人了唄,說起來周知青剛來的時候,我婆婆說他,看着就不像正經後生,結果呢……越看越俊不說,人還那麼能幹,春暖啊,命真好!”
其他人聽到最後一句,紛紛出言附和。
這時,周立學大喝一聲:“都給我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