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生?”
“啊,什麼?”
“怎麼心不在焉的?”
“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馬車已經駛過藍靴旅店,吳林生在這裏拿回了自己的通訊符石,和卡琳彙報了在南方的情況。
現在是夜晚,四人留在野外過夜,艾希娜爾和愛麗絲正在睡覺,吳林生負責值夜。
現在梅科爾剛剛醒過來,正好是她值崗的時間。
原本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大家並不同意讓她一個人值夜,但是她表示自己就算是這幅身體依然可以徒手摺斷一條大腿骨。說完她手指按在馬車的木板上,用力捏出一個坑洞。
至此所有的異議也隨之煙消雲散。
“你先去睡吧,精靈的體力很好,可以讓她們兩個多睡一會。”
“我現在睡不着,抱歉,我有點煩,需要到外面走走。”
“爲什麼不讓艾希娜爾起來陪陪你?”
“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
“你的表情不是這麼說的。”梅科爾的聲音很溫柔,但也最直白地拆穿了吳林生的謊言。
“哈,你們這些信聖光的真的很討厭。”
梅科爾坐在營火前:“我是一個教區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向我傾訴……雖然我不是很擅長告解工作就是了,但我覺得我能夠做到。”
她真的可以嗎?
吳林生這樣問自己。
“如果我問一些很無禮的問題,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誒,調戲我嗎,我都這副模樣了誒?”梅科爾笑着,撫摸了一下自己乾枯起皺的皮膚。
玩笑讓氣氛緩和了一些,吳林生也不再打算去黑夜裏漫步,而是緩緩坐到梅科爾對面。
“如果你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你會做什麼?”
“……”
“抱歉……”
“不,沒事的,我只是在思考,畢竟這確實是我就要面臨的問題了呢,我還從來沒有認真地審視過這個問題。”
“那你是怎麼想的?”
梅科爾看着躍動的火焰:“我……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精靈們的壽命格外悠長,生育又很困難,因此死亡在我們的社會中是很罕見的事情,而且我們的宗族觀念也不如你們這麼緊密。所以我也很難昧着良心說出坦然面對或者陪陪家人這種話。所以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而她有些後知後覺:“所以你在爲這種事擔憂嗎?是被詛咒了嗎,還是什麼傷口,我可以替你處理。”
“不,只是一則預言而已,很……確切的預言。”
“我可以知道預言的內容嗎?”
“抱歉,但我覺得你對此無所知是最好的。”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判斷。”
二人沉默了一陣,周圍只有火焰燃燒木材的畢剝聲。
梅科爾問吳林生:“那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我嗎?我就是和你一樣迷茫,所以纔會問你這麼無禮的問題吧,有點在你傷口上撒鹽了。”
吳林生知道自己會怎麼做,一臉玩笑地把這件事搪塞過去,繼續營造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幻想,騙過艾希娜爾,也許,騙過自己。
“我……你說得對,我沒有面對這件事的勇氣,就像是把腦袋埋在沙漠裏的鴕鳥一樣,以爲逃避就能讓事情煙消雲散。”
梅科爾笑着:“生命真的是個很奇妙的事物呢。”
“怎麼說?”
“如果我原本的壽命就只有這點光景,你原本的壽命也只有這二十幾年,那我們還會爲這件事在這裏苦着張臉嗎?”
“你的意思是讓我看開點嗎?”
“不是,怎麼說呢?”梅科爾很努力地組織着語言,“我只是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事情,生與死對我們而言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我們以感官認知這個世界,有人四肢健全英年早逝,也有感官盡失年渝數百,我們該怎麼去刻畫生與死的刻度,如果我們超脫文明社會的法則重新回到自然尺度當中去,我們又該怎麼去定義?”
“你現在說話就像是那些哲學家。”吳林生以前就不怎麼喜歡哲學。
加蘭德也有近似地描述哲學的詞彙,不過大多數哲學家在世人眼中的看法和吳林生類似,他們都更傾向於認爲哲學家的實際應用價值並不那麼顯著。
“我和那些人不一樣,只是,我們對生命到底該存取一個什麼樣的價值觀呢?生與死的戲碼每天都在這個大陸上無止盡的輪迴着,想要接受必然的厄運不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情。你又是怎樣看待死亡的,吳林生,我想聽聽你的答案,或許能夠爲我解惑。”
“考慮到自己這短短三十年不到的時光,我覺得和你們相比起來我很脆弱,生命對於我來說意味着太多的東西了,他代表着我隔閡死亡恐懼最後也是唯一的防線,當我對這個世界有所眷戀的時候,我對死亡無比恐懼,就像是現在的我。我沒有什麼詩意的語言來描述這種畏懼,我只是一個虛弱的,怕死的人。”
說出這些話,吳林生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可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因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要論殘忍的話,這個世界遠遠比曾經待的地球殘忍得多,但是要吳林生選擇的話,他更寧願從此留在加蘭德。
哪怕自己即將死去。
他害怕死亡,害怕死亡的到來將會剝奪他現在想要守護的東西。
“我突然想起來,在被布萊洛林抽走了最後一點生命能量之後,我有段時間模模糊糊清醒了過來,在那時我看到了你向古林都衝鋒,在那時或許你並沒有想過怕死,對嗎?只要還有爲之戰鬥的理由,或許死亡只是一個不可擊敗的敵人而已,但至少我們戰鬥過了。”
吳林生盯着搖曳的營火,恍惚間,他覺得梅科爾的聲音是從火焰中傳出來的。
“所以,咬牙活下去吧,只要我們還沒有被死亡擺佈,這場必敗之戰我們就是佔據上風的一方。”
“我,明白了,謝謝你,我現在多少好受點了。”
“對了。”梅科爾突然問道,“你說的鴕鳥,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