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風流 >第334章 太嶽
    在沈烈灼灼目光的注視下,萬曆十年正月的第一次大朝會,便這樣平靜的結束了。

    若無其事的大人們不緊不慢的踱着四方步。

    排着隊。

    緩緩離開了金水橋畔。

    只留下了御輦上渾身不得勁的少年天子,在冬日的冷風中面紅耳赤,將準備了好幾天的大道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可嚥下去又不太甘願,又吐不出來。

    這樣精心準備的一記重拳,卻好似打在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上,這讓朱翊鈞覺得很難受,不得勁。

    說不出的難受……

    而此時此刻。

    在老謀勝算的大人們面前,開始親政專權的少年天子,感受到了朝野上下深深的惡意。

    沈烈先是啞口無言。

    又不禁搖頭失笑。

    然後便快步離去。

    從午門走了出來,沈烈先快步走進了便宜坊,與義妹嶽玄兒,田洪二人坐着喝了杯茶。

    將店鋪裏的生意交代了一番。

    左右無事。

    想了想。

    沈烈便起身離開了便宜坊,以探病爲名來到了太師府。

    出乎預料的是。

    今天張居正病情大爲好轉,氣色也變得紅潤了許多,竟然已經能下地走動了,張府幾位公子,一衆妾室都喜出望外。

    似乎看到了張氏一脈重現輝煌的希望。

    上上下下對沈烈感激不盡,多虧了這個靠譜的女婿,從定州請來的名醫馬金堂,纔將老爺的病情穩住了。

    而沈烈也喫驚不已,看了看那低調老實的定州名醫馬金堂,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狐疑。

    “難不成……中醫真能治腸癌?”

    沈烈在心中默默的唸叨着。

    可是。

    他已經不敢將這命運寄託於這種虛無縹緲之上。

    不論如何。

    沈烈還是將勉勵了一番,對馬金堂許以重賞,然後便陪着張居正在內宅的後花園中散步。

    新婚過後。

    又過了一個年。

    翁婿二人之間的關係顯然熟悉了許多。

    可走着走着。

    拄着柺杖的張居正突然停下了腳步,清瘦的臉上神色一整,發出了一聲冷哼:“哼……你呀……天真!”

    沈烈啞然。

    卻不敢反駁。

    只好硬着頭皮躬身道:“小婿不明,請岳丈大人指點迷津。”

    見他態度還算乖巧。

    張居正神色一緩,語重心長的教訓了起來:“你呀,少不更事,你以爲會說幾句道理,會強辯,便能堵住這天下人悠悠之口了麼?”

    沈烈看着老丈人一本正經的臉色,又想起了那些大人們假裝若無其事,其實老謀深算的樣子。

    再次啞口無言。

    如今他深深的體會到了大人們的狡猾,講道理確實沒什麼卵用,話語權掌握在士林清議手中。

    而此刻。

    張居正臉上隱隱透出幾分倨傲之色,又徐徐道:“你呀,還有那個李如松……太草率!”

    這神情好似在說,就憑你們兩個直腸子的丘八,肚子裏的墨水加起來還沒有三寸滿,再加上一個少年天子。

    竟然想要和那些老謀深算的言官們鬥。

    差遠了!

    瞧着老岳丈臉上的不屑。

    良久。

    沈烈才低下了頭,心悅誠服道:“岳丈說的是。”

    他這回鬧出來的動靜太大。

    大人們想必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

    指不定正在憋着出什麼大招呢。

    見他如此。

    張居正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卻又憂心道:“老夫最擔心的是……如今我大明皇長子已然滿月,陛下雖不喜此子,可關於這太子儲君之位,朝野必然有一番爭執,倘若被人鑽了空子,士林清議鬧騰了起來……又該如何收拾?”

    沈烈愣住了。

    看着這位大明第一名臣,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景仰之情,他竟然已經看到了動搖大明盛世的國本之爭!

    這眼力也是沒誰了。

    這太子之位,國本之爭,正是萬曆朝真正最可怕的事!

    頓了頓。

    張居正又語重心長道:“這士林清議呀,打從東漢末年開始成了氣候,開始聚衆滋事,品評人物,干涉朝政,千餘年來屢禁不絕,直至今日大行其道,豈是你一個小小的東廠千戶所能撼動?”

    太天真了!

    沈烈在一旁靜靜的聽着。

    心中恍然。

    似心有所感。

    又和這位老丈人心中生出了同感,想必他以雷霆手段禁絕天下書院,也是看到了這士林中的烏煙瘴氣。

    細說了片刻。

    張居正纔有低沉道:“此番你獻策陛下革新武舉,開講武堂……御史臺必不肯善罷甘休,若老夫所料不差,只怕是這三五天之內,必有肖小之徒趁機發難,將太子儲君,國本之爭鬧騰起來,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得提前有個防備。”

    沈烈心中凜然,忙點頭應是。

    這一刻。

    他好似看到了皇長子的滿月慶典之上,御史臺,翰林院那些大人們的反擊正在醞釀之中。

    到底是自家的老丈人。

    這便開始替他這個乘龍快婿出謀劃策了。

    想及此。

    沈烈忙輕聲道:“請岳丈大人指點迷津。”

    張居正就等這句話了,聞言微微一笑:“蠢……士林清議也好,言官清流也罷,都懂得孤掌難鳴的道理,也得造勢……明白了麼?”

    一番話。

    讓沈烈隱隱明白了什麼。

    接着。

    張居正便將手中的柺杖頓了頓,清瘦的老臉上露出了崢嶸之色,沉聲道:“造勢也好,奔走串聯也罷,總得有人先出頭……哼……莫非你東廠的腰刀火銃都是燒火棍麼?”

    沈烈恍然。

    腦海中好似有一道閃電劃過。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讓他先打出頭鳥!

    對呀!

    沈烈突然眉飛色舞。

    試想。

    御史臺那些老大人一個個權高位重,又是士林中的泰山北斗,當然不會第一個跳出來。

    泰山北斗的架子總得端起來。

    那麼先跳出來的會是些什麼人吶?

    自然是大人們的那些門生,又或者朝廷管不到,或者不敢管的特殊羣體,於是這個羣體呼之欲出。

    說起來。

    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平時最喜歡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對朝政指指點點,大言不慚的地方在哪裏呢?

    “哦……”

    沈烈恍然大悟,三個字便脫口而出:“國子監!”

    說起來這大明的國子監呀,作爲大明讀書人名義上的最高學府,白養着一羣監生,也就是讀書人裏最上不了檯面的學渣。

    可偏偏還自以爲是。

    平時最喜歡議論朝政!

    那些個監生雖然科舉成績很渣,可是仗着家裏有背景,消息又靈通,平時朝堂之上但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

    這些不甘寂寞的監生便會紅了眼,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什麼謠言都敢編,什麼不靠譜的瞎話都敢傳。

    偏偏還沒人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