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風流 >第440章 鬥智
    沈烈低頭不語,只是揹着手安靜的看着李槐記賬。

    於是店內鴉雀無聲。

    等到文士算完了賬。

    李槐便站起身,正了正衣冠,又向着沈烈行了一禮,笑着道:“蒲州舉子李槐拜見沈大人,沈大人光臨小店,小店可真是蓬蓽生輝。”

    沈烈點點頭。

    李槐便又讚道:“小可常聽人說,如今這京城內各大店鋪中所用的記賬之法,便是出自沈大人之手,沈大人將此法教給了內廷,而後由內廷流傳民間,因此發揚光大。”

    頓了頓。

    這李槐便向着沈烈一禮到地,心悅誠服道:“此法大善,開賬房記賬之先河,沈大人之才經天緯地,小可萬般欽佩。”

    這一番恭維話說的十分得體。

    真是讓人如沐春風。

    李槐這一番話,讓沈烈也微微錯愕,他還不知道自己發明的複式記賬法,竟然已經悄無聲息在這京城流傳開了。

    帶着幾分錯愕。

    沈烈冷道:“不敢。”

    他雖態度冷漠。

    李槐卻也不生氣,反而越發恭敬道:“大人大駕光臨,李槐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大人請上座。”

    “來人,上茶!”

    瞧着這斯斯文文的蒲州舉子,沈烈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想了想。

    卻還是走到了一旁耳房裏的太師椅上坐下了。

    而後。

    鹽鋪護衛便奉上了上等的香茗,二人便慢慢的品起茶來了,本是劍拔弩張的氣氛便這樣緩和了下來。

    靜謐中。

    一旁。

    田洪,刀十三對看了一眼,也很識趣的保持了沉默,在一旁乖乖的站着,不約而同的在心中嘀咕了起來。

    這可是高手對決呀。

    本以爲今天是場硬仗,弟兄們連傢伙都預備好了,本來打算着一言不合便抄傢伙上。

    卻未曾想。

    進來之後這個李槐不罵街,不吵嘴,連說話都斯斯文文的,還對咱們大人讚譽有加。

    看來自己這些粗鄙武夫還是別插手了,咱們這些頭腦簡單的武夫,可對付不了代首輔家的大管家。

    從古到今。

    一根筋的武夫便只懂得打打殺殺。

    和舉人老爺打交道,鬥智,鬥心眼……

    這事兒還得咱們大人來!

    可田洪,刀十三二人心中又生出了幾分默契,從這個李槐的神色,態度,言行舉止來看。

    其實是他背後那位張閣老。

    只怕是。

    對咱大人起了拉攏的心思。

    不多時。

    田刀二人又對看了一眼,竟莫名有些不安,在心中默默的唸叨着:“咱大人會承張閣老的情麼。”

    這問題似乎沒人能回答。

    而此刻。

    在門外站着的東廠役長,番子,天津左衛以及宣府子弟都默默的看着,那一雙雙清澈的眼中閃爍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大人會接受張閣老的招攬麼。

    他若接受了

    咱們那三個弟兄不是白死了麼。

    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盞茶涼了。

    沈烈便又站起身,在這鹽鋪中徐徐走動了起來,走到了賣鹽的櫃檯中便伸出手,抓起了一把粗鹽粒子。

    又抓起了一把精鹽聞了聞。

    隨着鹽粒子從手指縫裏灑落,看着那打開的鹽袋子裏插着的標牌上,用端端正正館閣體寫好的食鹽產地還有價格。

    淮鹽,青鹽,海鹽……

    淮鹽最貴,一斤淮鹽標價二十文,而海鹽最賤,一斤也要十二文錢,這都是粗鹽,需要百姓將大顆的鹽粒子買回去自己磨成粉。

    緊接着。

    沈烈又將目光移到了一袋用來刷牙的青鹽,這種青鹽最細,也最貴,一斤要賣三十文錢。

    這觸目驚心的鹽價,讓沈烈直皺眉頭。

    寂靜中。

    那風度翩翩的李槐起身走了過來,笑着道:“小可明白,相爺曾吩咐過了,從今日起……沈大人家的便宜坊如要用鹽,只需派個人,帶着沈爺的條子來支取便可。”

    一旁。

    田洪和刀十三又對看了一眼。

    暗自心驚。

    來了!

    話音落。

    沈烈不語。

    只是低着頭。

    看着這事關王朝興衰,百姓存亡的鹽巴。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忽然道:“你可知如今的京城,一斤香米賣十文錢,一斤豬肉買十五文?”

    他親眼見證了這盛世大明,盛世掩蓋之下如此荒謬的景象。

    李槐微微錯愕。

    卻不解。

    只是賠着小心道。

    “大人何意?”

    沈烈便又幽幽道:“你可知百姓買你一斤淮鹽,可換兩斤半白麪,兩斤香米,一斤多豬肉……”

    至於那刷牙的青鹽,那可是普通百姓這輩子也不敢想的,所以這離譜的鹽價是哪個烏龜王八定下的?

    說着。

    沈烈心中無名火便升騰了起來,你們這幫大鹽商,將大明的鹽巴賣的比豬肉還貴。

    你們這幫王八羔子這麼幹,把百姓生存所需要的必需品,硬生生變成了奢侈品。

    百姓還能活的下去麼?

    最離譜的是。

    你們這些大鹽商,特孃的竟然還不交稅!

    李槐卻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沈烈,便好似看到了一個史前來的怪獸,又向着沈烈抱了抱拳。

    雖不解。

    李槐卻還是輕聲道:“大人是責怪這鹽價太貴麼,大人涉足官場不久,只怕是有所不知,這鹽價卻不是我蒲州鹽行定的。”

    沈烈劍眉一挑,冷笑道:“哦……那是誰定的?”

    說來聽聽。

    李槐便徐徐走了過來,輕聲道:“說來話長,大人可知太祖時制定開中法麼?”

    沈烈冷笑:“知道。”

    這不是廢話麼。

    想當初大明百萬邊軍,喫喝拉撒每天的耗費都是一個天文數字,屯田解決不了問題,朝廷財政也無力承擔。

    太祖便讓天下商賈運糧,運物資去九邊,而作爲報酬,朝廷發給這些商人鹽引抵賬。

    這便是開中法。

    可開中法和鹽價有什麼關係?

    此時。

    李槐又道:“鹽引雖有期限,過期作廢,可架不住這些年,朝廷開支越來越大,發出去的鹽引便越來也多,鹽場又統共就那麼幾處,便導致各大鹽場人滿爲患,天下鹽商苦不堪言。”

    頓了頓。

    李槐便輕聲道:“朝廷發給天下的鹽引太多,支取的人太多,排隊太久,於是乎,天下鹽商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人花費重金買通鹽場官員,而各地藩王,權貴,皇親國戚便憑着皇家貴胄的身份插隊……”

    靜謐中。

    時空便好似停滯了一般,而沈烈隨着李槐的話,彷彿看到了那人頭攢動的鹽場,醜態百出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