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纔是擔心江影，但絕不會因爲妄天尊死而開心。
妄天尊可恨，卻也可憐。
“那如何”，妄天尊死死盯着她，繼續問。
柳望舒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身子有些站立不穩，剛晃了幾下，被身後的江影扶住。
“你這麼逼她做什麼”，因爲受傷，江影的生意有些低沉。
不知道妄天尊方纔那一劍到底有什麼古怪，之前他好不容易壓制的戾氣，如今又開始在體內作亂。
柳望舒偷偷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撫。
可這小動作被妄天尊全然看在眼裏，笑裏的冷意更盛。
“告訴我”，妄天尊絲毫沒有理會江影，只是偏執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要是自己死了，柳望舒會是什麼心情。
“我沒辦法回答你”，柳望舒微微撇開頭，不去看他，“但至少，不會爲此感到暢快。”
不會？
妄天尊的笑意僵在了臉上，就是說自己死與旁人死，在她眼裏沒有任何區別？
她如今，連恨都不捨得給他了？
她怎麼能不恨呢？她要恨啊，應該恨不得殺扒他的皮，抽他的骨，恨不得他將他千刀萬剮啊。
妄天尊自認爲，他和柳望舒之間僅存的只有憎惡與恨意，若是連這些都沒有了，那他們之間算什麼？
陌生人麼。
“不”，妄天尊有些無法接受，“你要恨我。”
就算是他永遠也得不到柳望舒的愛，但至少要得到她的恨吧。
嗯？
柳望舒一臉迷惑，妄天尊這人是要鬧哪出啊？
果然，他的腦回路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正在她疑惑之際，妄天尊一把打落她手中的劍，閃身到她眼前，一把抓住她的另一邊肩頭。
妄天尊想把柳望舒從江影的身邊拉過來，可江影也不肯鬆手，惹得被夾在兩人之間的柳望舒忍不住蹙眉。
兩邊肩頭的力道都在不斷加重，兩個人也沒有絲毫要放手的意思，柳望舒忍不住道：“疼。”
下一秒，江影手上的力道鬆了鬆，妄天尊一把拽起柳望舒，卻沒有離去，而是穩穩地落單了梨花樹下。
他指尖黑氣翻涌，一道幾不可見的氣牆將他與柳望舒二人隔絕在內。
“當年，你就在這救得我”，他的聲音帶了幾分淒涼。
“如今，後悔嗎？”妄天尊看着柳望舒的眼中滿是期待。
只要她說一句後悔，那就證明她還是恨他的，他們之間還是有羈絆的。
樹上的梨花落下，跌落在妄天尊的頭髮上，一如當年。
“我不後悔”，柳望舒回答得很乾脆。
她從來都不會爲自己所做的事後悔，若是真要後悔，便是當時在客棧時她應該多等一會，等他回來親自帶他回去。
至少，他也不會成爲現在這個樣子。
“不後悔”，妄天尊嘴裏喃喃地重複着這一句話，他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柳望舒，想從她眼裏看出一絲厭惡。
可她的眼裏只有無盡的平靜，以及他看不懂的情緒。
他不能接受，他不想和柳望舒之間成爲陌生人。
柳望舒看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有些許不忍，剛想和他解釋，就被他的話打斷。
“你知道閔聲怎麼死的？”妄天尊突然笑了起來，“被我挖了心，割了肉。”
說着，他的手還做了一個挖心的手勢。
“你”，這是他第一次說是如何殺死閔聲的，讓柳望舒心中一冷，“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還有，蘇妍也是”，妄天尊繼續添柴，“是我用復活閔聲爲誘餌，騙她入魔。”
“還有，當初莫婉君也是我救的，也是我派她去敗壞你的名聲。”
……
“還有江影，我最初是想殺了他的。”
妄天尊在一件一件說着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他做這一切的初衷，是爲了讓柳望舒再無任何依靠，只能選擇他。
“你真是，真是”，柳望舒被他氣得血液逆流，好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
只能喚出霜華劍，狠狠刺向他。
全然忘了，她這樣子，根本奈何不了他。
妄天尊依舊沒有躲，看着長劍再次沒入自己的身體。
只要她開心，她想怎麼樣都可以。
“傻瓜”，妄天尊握住劍身，猛地一拽，將體內的長劍拔了出來。
“我說過，這樣殺不死我的”，他滿身是血，看向柳望舒的眼裏卻依舊溫柔。
“來”，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握住柳望舒的手，“我教你，怎麼殺殺我。”
“你做什麼”，柳望舒只覺得被他握着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匕首。
是用骨頭做的，通體潔白。
這匕首通體冰涼，柳望舒只覺得手中傳來無盡的冷意。
“你放手”，她的聲音冷了幾分。
妄天尊卻像是聽不到一樣，嘴裏自顧自地說：“事不過三。”
這是柳望舒第二次對自己動了殺心，那這最後一次，他幫她。
當那雪白的骨刃觸碰到妄天尊的時候，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這是他用自己的肋骨做的，這世上能殺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血珠蹦濺到柳望舒的臉上，她只覺得那塊像是被火灼燒一般的疼。
“如何”，妄天尊的臉色已經接近白紙，說話也有氣無力，“我的血，不冷吧。”
世人都說他冷血，可他們從沒有給過他溫暖，他的心又怎麼爲他們熾熱。
柳望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滿是慌亂。
她曾經視爲夢魘的男人，如今就死在她的手裏，還依舊笑的溫柔。
“爲什麼”，她不懂，妄天尊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要讓你永遠記得我”，妄天尊此刻眉眼彎彎，像是一隻計謀得逞的小狐狸。
任何情感，都要在一方死後，才能更加讓人刻骨銘心。
他之於前世的柳望舒便是如此。
那如今，他在柳望舒最恨他的時候死去，她也會永生難忘吧。
哪怕是恨呢，只求她別與他恩怨盡斷。
就算是恨，也要生生世世。
妄天尊躺在梨花樹下，看着落下的梨花，又想起了那天兩人的初遇。
那一抹嬌俏的鵝黃從天地而落，宛若新春柳樹抽出的綠芽，生機盎然。
也在他早已經滿目瘡痍的心，添了一抹春色。
妄天尊笑着閉上了眼睛，最後一刻，他的嘴脣動了動，柳望舒看清了他的意思。
“別忘了我。”
梨花紛紛下落，像是空中突然飄起了白雪，將妄天尊的身軀掩蓋。
遠遠望去，像是一座潔白的小山。
柳望舒楞楞的站在原地，彷彿又看了他們初遇的那天。
她怎麼也沒想到，她與那個少年的結局，會是這般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