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偶爾有些時候，我會聽別人說起他的名字，以及這個漸漸名聲鵲起的聚集地。
“他們說他是‘聖徒’，是廢土上唯一的救世主，是極少數願意無條件庇護流浪者的人。
“他的聚集地從未發動過對外戰爭，大部分資源都依靠交易來換取，也是少數可以去妖族靈族的地盤做生意的人。
“他的追隨者大多都秉承着同樣的信念，是廢土上難得一見的好人，如果遇到危險了可以向他們求救，而他們也大多會答應。
“他和其他幾個聚集地都保持着不錯的關係，那些平時打得不可開交的人都願意相信他。
“有時我會覺得，這人真是黑暗時代裏的一股清流。如果像他這樣的人再多一點，也許世界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我一開始遇到的是他，也許我就會活成另一個樣子。
“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回去，一次都沒有。
“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註定要毀滅。神祇行走在大地之上，污染力量無序地擴張，今天鼎盛繁榮的聚集地明天就可能被摧毀吞沒。我們都是苟延殘喘的困獸。你們想要傳播文明的餘火那儘管去傳，但是關我屁事？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我就這樣一直流浪，直到有一天——人妖靈三族在極端環境的逼迫下、在可以預見的無望未來裏，奇蹟般地聯合在一起，決定向神祇發出最後的挑戰。
“——大決戰開始了。
“我參加了那場戰役。幾乎所有還活着的生靈都或主動、或被迫地參加了那場戰役。
“就像你知道的結局那樣，我們失敗了。
“聯軍覆滅，前線的超凡者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反而是我成功逃離了出來。
“我去了‘聖徒’所在的戰團中心。以前那是他們聚集地的核心，但現在它已經成了污染之地。
“他和他的追隨者都會死在那裏。
“我找到‘聖徒’，告訴我可以帶他走，但是僅限他一個人，因爲我剛剛學會的‘空間跳躍’只能帶走一個人。
“但其實我騙了他。
“我的能力從來就是爲自己準備的，我只能保證我自己安全離開，帶着另一個人走的唯一結果，就是必然有一個人會被虛空亂流切成碎片。
“但我覺得，我應該能在死前定位好落點，讓他安然無恙地逃出去。
“我已經準備好一命換一命了，可能因爲他是唯一一個救了我又沒有索求回報的人，所以我願意把欠他的命都一起還給他。
“但是他拒絕了。
“他選擇留下來，守着最後的家園和臣民，一同赴死。
“而我……他讓我帶着‘聖徒’所有的傳承、資源、超凡課程遠走高飛，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就幫他找一個繼承人，如果沒有機會的話那就算了。
“我第二次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欠他的東西永遠還不清了。
“我在很遠的地方，看着最後的孤島一點一點淪陷，看着那裏再無生命的跡象。很多年後，我又回去過那裏，發現小鎮的遺址中除了污染物外什麼也不剩下。奇蹟沒有發生。
“我試過爲他們報仇，但是那個地方始終有神祇盤踞，我試了很多次，但直到最後都沒能殺死它。
“直到我死去時，依舊沒有做到。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白鹿。”
……
“我以前真沒想到，我會有倒轉時間穿越重生的機會。不過既然來了，那就把一些以前沒做的事情做完吧。”
在初春溫暖的季節裏，少年蜷縮在柔軟的懶人沙發裏，曬着太陽逗着貓，用一種溫和的語氣，將他從未展露過的過往娓娓道來。
他在述說的時候語氣平靜悠然，就像在講一個說給孩子聽的童話故事，故事裏沒有瘋狂、殺戮和死亡，好人都得到了好報而壞人都被拯救。
可事實上卻截然相反。
儘管言律歌並沒有用什麼激烈、暴虐、殘酷的詞彙，僅僅是平淡、直白、從容地描述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但那字裏行間所潛藏着的黑暗和絕望，卻令白鹿也爲之心悸。
……他最初被人當成工具利用和交易時，大約沒有現在這般滿不在乎。
……他變成一個冷漠自私誰也不信的狂徒時，大約沒有現在這般輕描淡寫。
……他遇見了此生唯一一個朋友卻兩次轉身離開時，大約沒有現在這般隨心所欲。
……他試圖復仇試圖尋找繼承人卻什麼都沒能做到的時候，大約也沒有現在這般淡然處之。
所有的苦難所有的孤單所有的嘶喊、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緬懷所有的不甘，都被他完美地隱藏在了那淺淡的笑意之下，就好像真的已經不在乎了一樣。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能忍住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在被異種印記折磨到這種程度依舊一聲不吭。
現在白鹿明白……他大概只是習慣了隱忍，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虛弱的姿態。
“好了，故事聽完了。”言律歌託着腮幫子笑，“小白鹿，這次你打幾分？”
白鹿進入運算狀態。
精神健康情況檢定模型的算法很複雜，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判定原則就是：邏輯性。
智慧生命是複雜的、多變的，但同時也是富有邏輯性的，任何行爲總能找到前置依據。
若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突然殺了人，那他“可能受到精神污染”；但若他殺的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那他便是“正常”的。
若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突然立地成佛，那他“可能受到精神污染”；但若他被聖人所感化決定改邪歸正，那他便是“正常”的。
雖然人和人的心智各不相同，但是正常的心理變化是存在一定共性的，而精神污染導致的心理變化大多偏離共性。
言律歌前世裏的心理學家們對此量化，最後得出一個通用的模型來檢測精神污染情況——既是精神健康情況檢定模型。
白鹿之前對言律歌的過往並不瞭解，僅憑一句話便認爲他“可能誘發精神異變的嚴重心理問題”，但是如今言律歌主動補完了前因後果，她便不能再任性地選取0.865的超限係數來扣分了。
而在新一輪的運算中……
白鹿有些難受地得出結論：“您的精神檢定得分爲99分，爲‘正常’狀態。”
不但及格了，而且這分數竟然還那麼高！
就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