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您救治的污染者之一，一直都很想親口感謝您，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剛剛我看到您路過花園，就趕緊追上來。
“這是我親手製作的一件小禮物，雖然不是什麼珍貴之物，但是是我一片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她在撒謊。
言律歌幾乎第一眼就判斷出來了。
首先，她不是看到“院長”後就立馬追上來的，而是先回到病房裏拿了小禮盒再奔出來的，所以這會兒還在微微喘着氣。
其次，她手捧的禮盒裏擺放的是一個以鉑金絲線編織出來的鷹形擺件，鷹眼鷹翼鷹爪每一個部件都可隨意活動，巧奪天工，舉世罕見。
這個她親手製作出來的物件，絕非她所說的“不是什麼珍貴之物”，而是她在半年前以爲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嘔心瀝血留下的最後之作。
現在莉莉沒有死，所以她想將自己重生前的最後一件作品送給救命恩人，以此作爲最崇高的謝禮，也以此向過去告別。
對於這樣善意的謊言，言律歌不會去駁斥也不會去揭穿。
他只是頂着院長的面容對灰髮女孩慈祥地一笑：“孩子，那你可謝錯人了。”
莉莉微怔。
言律歌繼續說：“你不應該謝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我治不好你受到的污染、你的癌症、你的腿。
“你身上發生的奇蹟源自於你的堅韌和執着，還有另一個人的善良和堅持。”
莉莉愣了一下。
她想起來，在自己被痛苦折磨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曾有一個人握着她的手，對她說“堅持住，我不會放棄你的”，但是她那會兒五感都被扭曲了，所以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原來是這樣嗎？”莉莉喃喃自語，霍然擡頭，大聲問，“請問他是誰？我又該去哪裏找他？”
言律歌眨了下眼睛，感覺自己似乎正在促成一份奇妙的緣分：“如果你要找他的話，可以去醫院南門那邊蹲一輛黑色跑車的主人，車牌號是QAQ9999。”
“謝謝！”莉莉再次致謝。
言律歌想了想，又幫李重山打了個補丁：“不過這幾天先別去了啊，一方面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時間出來，另一方面你要是耽誤他的背書進度可能會害了他。”
莉莉：“？？？”
……
言律歌開着“院長”的軀殼回到他的辦公室裏，讓小尖牙把昏迷不醒的院長吐出來，放在他的辦公椅上。
“您要走了嗎？”白鹿突然問。
言律歌笑了下：“不然呢？留在這兒過年嗎？”
他垂下眼，擡起手臂，手指微動，在空氣虛虛地劃過。
有無形無質的第六觸感從他的意識深處延伸出來，探向人類不可見也不可知的更高維度。
來自異種“雙首之蛇”的能力，“空間感知”。
言律歌此行最大的收穫，也是他在酒店裏蹲了七天保留下來的最大成果。
“空間感知”作爲異種的能力，言律歌一開始只有在幾乎被完全污染的情況下才能使用。
而他吞噬融合了“雙首之蛇”之後，使用門檻雖然降低了一些，但還是和其他的超凡能力不一樣。
如果不被污染，就不可能運用這種來自污染物的力量。
所以，這幾天來，言律歌一直頂着異種印記的騷動，忍受着污染力量對自己身體接二連三的侵蝕。
最後，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把“空間感知”從一個異種才能使用的能力，變成了自己付出一定代價就能使用的能力。
言律歌站在院長辦公室裏，手指穿透低維與高維的界限，運用記憶裏的空間角技術開始描繪空間。
層層疊疊的、如同絲線一般的東西開始在空氣中顯現。
一部分可以被肉眼看到，呈現出淡金色的色澤。
另一部分被隱藏在更高維度中，只有藉助“空間感知”才能感受它，將它描繪成型。
描繪到一半的時候，言律歌突然眨了下眼睛，然後其中的一隻眼睛閉上了，再也沒有睜開。
言律歌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不過那合上的眼皮底下，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鼓動。
異種印記又開始污染他了。
這一次的代價是一隻眼睛。
眼球內的晶狀體破裂，與玻璃體混合在一起逐漸異變，並且從中生長出一根根像是觸鬚一樣的東西，由內而外地撕開了角膜，在體積膨脹的同時觸鬚扒開眼皮，就彷彿要從眼眶裏鑽出來一樣。
眼睛裏像是被按進了一塊烙鐵般，傳來灼熱的劇痛，但言律歌好像感覺不到似的，手上的動作一點兒都沒停，繼續描繪着繁複的符號，指尖拖曳出來的淡金色絲線沒有一絲錯漏。
一塊不大不小的、僅能容得下言律歌一個人的小空間被他從主空間上切割了下來。
一隻通體黃金色的貓從窗沿上跳下，落地時發出很沉的聲音，將大理石鋪成的地面都踏出來一條裂隙。
蘇珥七世在言律歌完成對一方小空間的封閉前走到他腳邊，又跳上了他的肩頭，蹲下來趴在他的肩上。
那兒有個小小的位置，是給它預留的。
隨着空間符文逐漸編織完成，外界的院長辦公室正在漸漸變淡。
而言律歌早已收回了視線，不再看那些被他改變了命運的人。
不再看背對着他的院長正迷迷糊糊地醒來，茫然地摸摸腦袋，彷彿在疑惑爲何自己記得自己明明走出了辦公室，但一眨眼怎麼又回到了辦公室趴着睡覺。
不再看某間病房裏李重山正抓着打印出來的書頁瞪着眼睛死命狂背，本來他還沒那麼用功的，但是幾分鐘前他因爲沒完成學習計劃被電了一輪，現在他決定用生命讀書。
不再看病牀上昏迷了十多天的李維眼皮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從來不看書的兒子正在努力背書後怔了下，竟然放棄了出聲的打算，就這麼安靜地看着。
不再看偷偷溜出病區去找黑色跑車的灰髮女孩，就算言律歌對她說這幾天別去，她也沒有聽，只爲不錯過對救命恩人親口說一句謝謝的機會。
不再看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傻子，因爲他的一句話，每天都會握着掃把柄揮擊千萬遍，不顧旁人古怪的目光也不管自己腰痠背痛大汗淋漓，只是沉默地揮擊着，等待未來某一天的奇蹟降臨。
向他們道別？不存在的。
言大所長向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又不是再也不聯繫再也不回來了，這麼矯情做什麼？
在淡金色的閃光中，言律歌和蘇珥七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第四卷亡者歸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