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181章 手段
    “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

    “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

    岑參大爲滿意,連連呼高適是知己,不必說離別悲愁,要的就是這慷慨昂揚。

    大唐男兒往邊塞建功,有何好悲愁的?

    “薛郎,到你了。

    薛白先是搖頭,沉吟,不情不願地道:“風捲白草折,八月即飛雪。”

    呸!

    岑參道:“情景都不對,不願贈我送別詩你就直說。”

    “那我就不願。”

    “好吧,那我來!

    又是一首長詩,岑參與高適皆是詩風雄健。

    馬蹄聲遠去,天地復歸寂靜,唯有岑參的詩還在迴盪。

    “望君仰青冥,短翮難可翔。”

    “蒼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

    宣陽坊,薛宅側院。

    商議如何圍攻禮部時,大堂上還十分熱鬧,這纔沒過幾天,人已少了許多。

    “都走了啊。

    杜五郎好生惆悵,喃喃道:“想當年我鬧“野無遺賢’案時,哥奴也沒這麼快反應“哥奴不過一個奸相,如今朝中各部官員卻有九成都是世家子弟,每人出一份力,便能將我們都調出長安。”

    一個名爲喬琳的士子以渾不吝的態度笑道:“那我也要有官位,他才能調走我啊。”

    喬琳出身貧寒,是已經漢化的匈奴後裔,爲人生性不羈,說話戲謔,卻非常勤奮好學,很小就懂得攀權附貴,借名門子弟的書籍集註來看。

    他今科落第,跟着薛白鬧事,因才幹出衆,短短几天內已成了這些寒門舉子中的骨幹。

    玩笑歸玩笑,他卻是最知道那些把持科場的世家手段厲害,話鋒一轉,道:“當然,能夠讀書識字,誰家中沒有親朋好友任了一官半職?不過是眼下還未對付到我們這些微末之人罷了,早晚都是要被連敲帶打的。”

    語氣裏,對這“連敲帶打”帶着些盼望之意。

    杜五郎不太喜歡不琳,因感覺得出來,喬琳想要的不是打開寒門子弟科舉的通道,而是希望藉着鬧事被世家招攬過去。

    那又怎麼樣?”杜五郎道:“左相就把我阿爺喊過去叱罵了一頓,要給我一個教訓,但我就不怕。

    “五郎出身京兆杜氏,自是不怕的。”

    喬琳說着,轉頭看向薛白,帶着些好奇的語氣問道:“薛郎,世家勢大,何不請聖裁?”

    “聖裁?

    “是。”喬琳道:“僅憑我們的力量,對付世家如虯蜉撼樹,唯有直達聖聽,此事纔有轉圜。但不知爲何,時過多日薛郎依舊沒有反應?”

    “我無顏面君啊。”薛白搖頭道。

    “哈?”喬琳說話素來尖酸,問道:“我等寒門士子舍下前程爲薛郎爭狀元,薛郎卻不肯出面請動聖裁嗎?

    這一句話,對士氣有頗大的打擊。

    薛白無奈,嘆息了一聲,道:“好吧,我實話與你說。”

    “願聞其詳。”

    只聽薛白緩緩道:“此事,聖人也無可奈何。”

    喬琳訝然,轉頭看向座中另兩個士子。

    薛白道:“聖人千古明君,可天下世族樹大根深,非一朝一夕可動搖。從太宗、高宗、武后……科舉雖然是一點點完善的,但世族還是把持科場。你看,聖人欽點我爲狀元,如今馬上要被他們罷黜了。”

    “是啊。”高適道:“李嘉祐與我們本是好友,如今也因家中逼迫,開口說楊譽更適合爲狀元。世情如此,讓人喟嘆。”

    “不是楊譽有能耐,而是李家、楊家、崔家早就商定好了幾年間的名額。”

    “故而說聖人也改變不了結果。”薛白道:“我隱瞞身世,丟了狀元活該。但這口氣不能嚥下,必須給崔翹一個打擊,給寒士舉子一點改變,哪怕只有一點。”

    這大唐,他比當世很多人都看得更清楚。

    滿朝無諫臣,李隆基便把自己當成明君了。

    唐王朝已經積壓了諸多弊疾,到了迫需變革之際。天下需要一個真正的明君勵精圖治,讓各種制度能夠適應這亙古未有的巔峯盛世。

    薛白從來沒看到李隆基、李林甫有觸碰到大唐的積弊。所謂的名君名相,每天就是敲敲打打,沉醉在盛世中享樂。

    李隆基也就能壓一壓那些佞臣,處理一些勾心鬥角的小事。這種牽扯世家利益的大事,還真就沒這本事管。

    豎子真是這般說的?朕改變不了結果?”

    “回聖人……是。

    張咱語態有些惶恐,躬身應道:“臣收買的三個士子說辭一致。另外,薛白與旁人也是這般說的。

    李隆基眼中隱有慍色。

    他其實問了楊玉環,爲何三姐沒進宮求情?得到的回答讓他有些失面子。

    ——“三姐不想給聖人添麻煩,薛白能活命她已不算丟臉。”

    沒有一個人明說,但似乎所有人都篤定了聖人也沒辦法禁止世家把持科場,提及此事時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黴頭。

    李隆基喜歡新鮮,而享樂也享了十餘年了,偶爾涉及一點國事倒也還算新鮮,對此反而頗爲介懷。

    “豎子何意?他欺君罔上,失了狀元,反以爲是世家迫害?還是對朕心懷怨懟?!”

    “此事,臣屬實不知。

    李隆基心情不悅,揮退了張珀,無心歌舞,起身踱步。

    高力士見聖人少有如此煩心,不由寬慰道:“聖人可是因爲中書門下催促而煩心?

    不過是樁小事,罷了薛白的狀元,貶了崔翹,此事也就了結了。”

    “他們催了,就得了結?朕將國事託付右相,爲使臣下依朕之心意辦事,而非事事如他們心意!”

    “聖人息怒。”

    高力士其實知道聖人爲何發怒。

    這次春闈漸漸讓聖人看到了世家對科場的把持,看到了他們那利益不容被稍稍觸動的霸道。朝中九成官員都是世家出身,一出事卻極爲默契,不需串聯,已經在紛紛出手消彌薛白大鬧禮部帶來的影響。

    李林甫身爲宗室,平時爲了私怨如索鬥雞一般,真遇到大事,也不願觸衆怒。若非聖人攔着,早都批覆了罷黜狀元的奏章。

    罷了狀元、貶了崔翹,看似公平,實則還是世家贏了。而且事情已鬧大,旁人不知詳細,會說天子連一個狀元也決定不了。

    李隆基想到失了顏面就惱火,討厭薛白,踱了幾步,問道:“高將軍以爲,點錢起爲狀元如何?

    他終究也只有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既不想護薛白,也不想點楊譽爲狀元,把相關人等都狠狠敲打一遍。

    高力士知道聖人想掙回一點面子,提醒道:“聖人,錢起初次科舉,卷面有污點,詩雖好卻犯了韻,且錢家雖非望族,亦是吳興世家。另外,竹紙之事又如何處置?不知

    聖人用誰來辦能合心意?”

    李隆基皺了眉。

    哪怕不點楊譽爲狀元,今科也沒有別的拿得出手的寒門進士;旁人沒有足夠的心志和手段,竹紙還是要被世家把持,宣揚他們有多高貴。

    鬧到最後,一切都沒有改變。

    “薛白還是有點小手段的。”

    思忖了良久之後,李隆基終於開口道:“這豎子,不是隻會打牌、唱歌。”

    他曾厭惡薛白的手段潑辣,這還是第一次正視到薛白有點能力在官場上爲他鞏固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