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398章 調動
    薛白頗爲好奇楊國忠是如何能知道張垍給安祿山泄了機密,一問之下,楊國忠的權術水平便彰顯出來了。

    “那日我入宮奏對,聖人在見過我之後,召見了張垍。”

    “所以呢?”

    “有甚所以?我是宰相,聖人有何事是垂詢我不能解決的,竟需要召見別的臣子?!”楊國忠甚是激動。

    薛白見了他這妒婦般忌切的樣子,不由想到以前世人都說李林甫好妒,如今楊國忠與之別無兩樣,真是性格使然嗎?未必。

    楊國忠以前還是豪爽的,但他身兼三十餘職,李隆基萬事皆只垂詢他一人,漸漸便養成了唯我獨尊的習慣。

    “然後呢?”

    “楊光翽那蠢貨,空穴來風的消息也敢給我報,使我在聖人面前失據。我擔心聖人是對我不滿,想換張垍爲相,當時就派人去收買他府中僕役,後來得知,輔趚琳去范陽之前,暗中見過他。”

    說着,楊國忠皺起了眉。其實這事早就報上來了,可他當時沒有引起重視,一直到現在結果出來了,他才反應過來。他其實也後悔沒有早與薛白商議。

    “今日輔趚琳稟稱,安祿山願意回朝拜相。我左思右想,此事絕不應該,必是張垍對輔趚琳透露了什麼。”

    說楊國忠不聰明吧,他敏銳地捕捉到事情背後的來龍去脈;可若說他聰明,事已至此,他已失了先手,讓安祿山搶先表了忠。

    薛白則是沉吟道:“張垍透露了什麼能讓安祿山前來?除非是……保證能放他回鎮范陽。”

    他不相信安祿山真敢離開范陽,那這就是唯一的可能了。

    “你還在哄我?”楊國忠卻已不相信薛白了。

    感到張垍、安祿山對於他相位的威脅越來越重,他根本無法再相信薛白。

    “你們原本一口咬定雜胡不會來,現在他來了。你又說他肯定會回去。等他搶了我的相位了,你是不是又要說他很快就會辭官?”

    薛白搖搖頭,道:“事情不是這般看的,你得看他的核心利益,他的核心利益在范陽,就一定不會離開范陽,這是必然。至於其它,無非是迷惑聖人的手段罷了。”

    “那你知道我的核心利益是什麼嗎?”楊國忠反問了一句,自問自答道:“我也一定不會失去宰執天下的權力,這是必然。”

    他以宰相的威權姿態用力一擺手,阻止薛白開口,道:“不必再說了,我讓你來,是要與你商量如何對付張垍。”

    “可有張垍對輔趚琳透露機密的證據?”

    “這種事,豈容易得到證據?”

    “那就拿到輔趚琳受賄的證據,這應該不難拿。”

    薛白隨口指引着楊國忠把關注的重點從張垍移到輔趚琳身上,心中卻對這種朝堂之爭再無興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已愈發能感受到來自范陽的危機,哪還有心思管楊國忠這宰相當得安不安穩。

    但今日的會晤還是讓他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他離開楊宅的第一時間,回去找了杜妗。

    “老涼他們到了嗎?”

    “這兩天就能到。”

    “好,我需要知道安祿山這次南下的路線。”

    ~~

    到了十一月初七,關中大雪紛紛,民間的農活已經停下來了,路上的商旅也少了。

    冰雪之中,卻有一隊人頂着凜冽的朔風進了長安城。

    “將軍,金光門到了!”

    王難得扯下裹臉的圍巾,擡頭看着眼前宏偉的城門,心情複雜。他並不像旁人那般喜歡長安城,因爲他覺得長安太複雜了,充斥着風波詭譎的朝堂鬥爭。他喜歡隴右,一眼就能望到天邊,簡單、乾淨。

    李晟想引着他到隴右進奏院去,王難得卻拒絕了,道:“先去王節帥家中拜祭吧。”

    “好。”

    他們遂拐往王忠嗣宅,到了坊門處,擡頭看上面的牌匾上掛的是“延壽坊”三個字,王難得不由心想,住在延壽坊也沒能讓王忠嗣真的延壽。

    如今王宅中住的是王忠嗣的幾個兒子,在守孝期間皆沒有官職,個個沉默寡言。靈牌擺在大堂的桌案上,周圍卻沒有擺其它東西,顯得冷冷清清。

    王難得上了三柱香,轉頭間見側院裏擺着些行李物件,遂問道:“這些是?”

    “我們打算把這座宅院發賣了,搬到別處。”

    李晟不解,問道:“爲何?畢竟是王節帥的本宅。”

    “住在長安開銷太大了,倒不如我們兄弟幾個分了家。我們從小隨阿爺在漠北、隴右,並不執着於住在長安。”

    王難得、李晟聞言都唏噓不已,沒想到曾揚威四鎮的一代名將身後事竟是如此潦草。

    正要告辭出門,急促的馬蹄聲在門外響起,一個披着鬥襏的高挑女子翻身下馬,冒着風雪趕到了他們面前,正是王韞秀,向王難得叉手行禮道:“阿兄。”

    王韞秀也是從小在軍中長大,與王難得關係不錯,因大家是同宗,便一直以兄妹相稱。倒是李晟,雖也是由王忠嗣提攜並誇讚“萬人敵”,但當時王韞秀已出嫁,彼此便沒那麼熟。

    “節哀。”王難得嘆息道,“伱也不該跑過來,我們這便走了。”

    “我帶阿兄去見一個人如何?”王韞秀道。

    “誰?”

    ……

    次日,天還未亮,薛白聽得院中的雞鳴聲,揉了揉眼,從榻上爬起來。

    這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顏嫣與青嵐一左一右還在沉睡,身上都是暖乎乎,他很捨不得離開那份溫暖。

    打鳴的雞其實不是薛宅養的,而是隔壁的和政郡主府,那雞聲音嘹亮,像是能叫醒半個宣陽坊的人。

    薛白舉着火燭進去了書房,火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桌案上亂七八糟的文書、輿圖,而在地上還有更多文書裝在箱子中。上面的內容各種都有,有大唐邊鎮各個將領的履歷,諸鎮歷年的戰報,輿圖則多是河東、范陽等地。

    之所以能收集到這些資料,因爲薛白是中書舍人,利用了職務之便,抄錄了中書門下省留存的備份。當然,也有一些是從別處拿來的。

    聽到動靜,一個家僕敲了敲門,走進了書房,見來的是薛白,用手語比劃了幾個動作,意思是“屋裏紙多,郎君小心燭火”。

    這是個啞奴,且正是原來李林甫家中看管案牘庫的那個啞奴。

    沒有人知道薛白是何時收羅了這樣一個人物,又繼承了李林甫多少遺產。

    薛白遂吹熄了燭火,用手語比劃了兩下,以示知曉了,在黑暗中坐下,揉着睡了一覺之後還依舊發酸發脹的疲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