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399章 擺棋
    洮河是黃河的支流,吐蕃語稱爲“碌曲”,意思是魯神之水,古稱“漒水”。

    在洮河的磨環川,一座營盤拔地而起,成了神策軍的駐地。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往地上釘木樁都是極爲艱難之事,而朔風又容易把帳篷吹倒。累了一天才得以在帳篷裏歇息的士卒只好爬起來重新支帳篷,卻總是在冰雪地上滑倒。

    這支戍戎西北的邊防軍,從建軍初始就經歷着塞外風霜的磨礪。

    哥舒翰正與成如璆走在風雪中,巡查着軍營的情況。

    “今年我在澆河、洮陽兩郡接連建立了寧邊、威勝、金天、武寧、耀武、天成、振威、神策,八支新軍,你可知爲何?”

    “若無駐軍,我們對吐蕃的勝利就只是一時的。”成如璆道,“節帥希望邊防穩固,結束與吐蕃你來我往的情形。”

    哥舒翰嘆息道:“我老了,身體不好,在邊塞待不了幾年了。真不希望等我離開之後,這些年好不容易收復的黃河九曲之地重歸吐蕃之手啊。”

    “不會的。”成如璆道:“顏公正在做的那樁事若成了,至少可保邊境十年安穩。”

    “想要安穩,不能指望敵人自亂陣腳。你務必把這支軍隊練好,成爲大唐邊塞的一根柱石。”

    “節帥放心,神策軍如今兵馬雖少,兵將卻是每一個都由我親自挑選,必成一支驍勇之師。”

    哥舒翰對成如璆練兵的能力還是滿意的,看了一會,轉回帳中。

    一名年輕的將領當即上前,稟道:“節帥,鄯州的公文到了。”

    哥舒翰不喜處置文書,多是交給幕僚們負責,因此他很看中招收幕僚,一度便希望能請薛白、高適到隴右幕府。當然,如今他的幕僚們也不差,把諸多軍務都安排得十分妥當。至於一些私人信件,則需哥舒翰親自過目。

    他翻了翻,看到了李光弼的信,當即拿起,仔細看過之後,臉色漸漸深沉下來。

    “節帥,出了何事?”

    “旁人都退下吧,再拿壺酒來。”

    哥舒翰十分信任成如璆,待旁人都退下了,斟酌着開口道:“李光弼到了朔方,安思順想將女兒嫁給他。他推辭不掉,只好裝病辭官了。”

    “這真是。”成如璆頓覺好笑,道:“不娶就不娶,這點小事,豈就需要鬧到裝病辭官的地步?”

    “是啊。”哥舒翰飲了一口酒,一臉嚴肅地問道:“如何就需要鬧到裝病辭官的地步?”

    一句重複的話,已因他那凝重的神情,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成如璆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思忖了一會兒,道:“節帥的意思是?”

    “我早就說過,安思順貌似忠善,其實心懷叵測。”哥舒翰並不掩飾他的厭惡之意,道:“安氏兄弟都是大奸似忠之輩,如今李光弼終於是看出來了。”

    “這……似乎武斷了。”

    成如璆是哥舒翰絕對的心腹,但讓他公允而論,也覺得哥舒翰冤枉安思順了,因爲這兩人很早以前就有過節,安思順縱容部將動搖哥舒翰的威望,哥舒翰則斬殺了安思順的部將,因此彼此一直懷恨在心。

    這種情況下,單單從李光弼裝病辭官以拒絕安思順的聯姻就指認安思順有異心,更像是挾怨栽贓。

    連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武斷?”哥舒翰卻很篤定,道:“李光弼必是感受到了威脅,纔會裝病,並且向我求救。”

    他自顧自地下了論斷,踱着步,思忖着此事的應對。認爲一定不能讓李光弼繼續留在朔方,該設法把他救出來纔行。可他與安思順一向有過節,貿然出面,反而要讓安思順警惕。

    思忖着,他忽然想到一個人,遂道:“拿紙筆來。”

    很快,哥舒翰寫好一封信,徑直招過兩名親兵,吩咐道:“你們換馬不換人,用沿途驛站快馬加急把這封信送到長安給中書舍人薛白。”

    “喏!”

    拿了信,兩匹快馬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奔向長安。

    ~~

    長安。

    因舉薦李光弼爲河東節度副使之事失敗,薛白甚感失望,一直在思考着其它人選。

    他原本矚意關西兵馬使兼河源軍使王思禮,但王思禮乃是哥舒翰的心腹愛將、倚爲臂膀,身上壓着許多軍務,哥舒翰不肯放人。

    薛白還盯上了另一個人選,即剛剛在怛羅斯之戰中敗退下來的高仙芝。

    對於怛羅斯的這場敗績,薛白的看法與朝中旁人有些不同,並不認爲這是一場對局勢有太大影響的戰役,也沒有因此而低估高仙芝的作戰才能。當然,如王忠嗣很早之前就說過的,高仙芝長期以來的欺詐手段,確實很大地影響了他在安西的威信,那麼充滿了欺詐的東北邊境,其實是一個適合高仙芝東山再起的地方。

    但還有其它一些困難,比如以高仙芝的資歷,顯然是不可能只任一個河東節度副使;比如高仙芝如今還未歸抵長安;比如倉促之間隻身赴任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這都是要思忖斟酌的。

    以天下爲棋盤,以名將爲棋子,這比喻聽着很威風,做起來卻並不容易。至少薛白這個中書舍人,暫時還沒有當棋手的資格,很多時候,他都是連哄帶騙地驅着楊國忠爲他下棋。

    “郎君,楊國忠又派人來召喚你了。”

    書房外響起敲門聲,薛白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拿起記錄高仙芝履歷的卷宗起身。

    他又要去借楊國忠之手下棋了。

    天氣愈發寒冷,楊宅中許多地方都支起炭火,但大堂上卻不見火爐,因楊國忠不喜歡聞煙氣,於是又添了許多取暖的肥婢,還熱情地要讓她們給薛白也圍起來取暖。

    “人多嘴雜,還是讓她們都下去吧。”薛白再次拒絕了這份好意,嫌人多了空氣太濁。

    “誒,你只當她們是肉屏風,屏風豈會把我們的談話透露出去。”

    “行事若不祕,那便沒甚好談的了。”

    楊國忠無奈,只好把人都驅出去,又多披了一件雪白的貂衣大氅,顯得很是雍容尊貴,開口便道:“啖狗腸,天殺的,我查了,果真發現張垍與陳希烈兩個老畜牲聯手想要奪我的相位!”

    薛白早就猜到了,此事就是他提醒的楊國忠。

    他不是楊國忠的謀士,這個提醒算是他送了一個禮,但他不負責解決問題,只管索要回禮。

    “阿兄與高仙芝關係如何?”

    “不好。”楊國忠乾脆利落地答道:“那高麗奴可不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