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滿唐華彩 >第442章 內應
    “轟!”

    “不!”

    安祿山猛然驚醒,瞪大了眼,視線裏卻一片模糊。

    朦朧的火光湊得很近了,他纔看清那是李豬兒舉着油燈上前。

    “聖人,怎麼了?”

    “噓,閉嘴。”

    安祿山側耳聽去,果然聽到了有“轟隆”的爆炸聲傳來。

    他慌慌忙忙下了榻要走,潰爛的腳踩到地上,一陣劇痛傳來。他遂給了李豬兒重重一巴掌,罵道:“還不扶我?!”

    “是,是。”

    李豬兒連忙擱下油燈,招過兩個侍兒,努力扛着那三百多斤的笨重身體往殿門處移去。因常年這樣扛安祿山,他的腰椎很不好,一開始只是疼痛,如今還伴隨着強烈的刺痛。這種腰疼的折磨讓他整夜都睡不好,再加上輪值爲安祿山守夜,常年無法安睡使得他精神極是疲憊,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已有四旬模樣。

    此事之前他未與安祿山說,不吉利。

    這大半夜,嚴莊已經睡下了,臉色很憔悴。田乾真不愧是年輕人,雖然身受重傷,可一雙眼睛還是精光迸露,像是一隻隨時要爲主人叼老鼠的狗。

    “還在?”

    “那是證聖元年,元月十六,女帝的面首薛懷義,因上元夜爭寵不成,心懷怨恨,縱火燒了天堂。天堂倒塌,砸在了明堂之上,火勢蔓延。據傳,大火一直燒到天亮,把神都洛陽燒得如同白晝,天堂、明堂一同化作灰燼。”

    “是啊。”嚴莊嘆惜了一聲,“比起官兵的戰力,眼下更危險者是我們的軍心。不敢瞞聖人,如今確實是人心浮動。”

    殿內燈火昏暗,奇怪的是安祿山沒有因此發火,只是往前走着。走了好幾步,李豬兒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安祿山眼睛已經快壞掉了。

    “不要!不要殺我……”

    田乾真道:“朱希彩就在薛白軍中,而洛陽城內未必沒有下一個朱希彩。甚至,在聖人進入洛陽之前,難保他沒有提前安插人手。”

    “這是何意?”嚴莊道,“我不信薛白能夠闖進洛陽城、毀了明堂。”

    血流得他滿身都是,溼漉漉的,接着,似乎聽到了楊冽正在喃喃自語着,鬼使神差地,他於血泊之間把耳朵湊到了楊冽嘴邊。

    嚴莊不知所言,心道你們拜火教終日嚷着要用光明聖火燃盡世間罪惡,又何必怕一個豎子?

    田乾真一直沒有說話,聽了這些對話,回頭望了一眼,道:“聖人這個夢,也許是預兆呢。”

    “臣一定督促,穩固軍心。”

    二人匆匆入宮,見了禮,嚴莊看安祿山滿臉都是汗水,問道:“聖人,可是出事了?”

    安祿山眼神沒有聚焦,可殺氣卻不減,嚷道:“我讓你們把洛陽城內有可能投降薛白之人都殺盡!殺殺殺!”

    之後,他把楊冽的身子舉起來,蓋在自己身上。很重,但壓得他很安心,覺得這樣叛軍就不會砍殺自己了。

    “轟隆”聲還在傳來,終於到了門邊,安祿山擡起頭往外望去。

    “這……”

    安祿山聽了,這才意識到宮中那兩座高堂太高了,任何一座要是倒塌了,都有可能砸到他,不由悚然而驚。

    “義倉儲糧,取於百姓,用於賑災,至於含嘉倉儲,乃國家戰備,爾等豈敢爲奉一人之心而搜刮一空?”

    嚴莊問道:“不知是如何炸塌的?”

    “薛懷義?面首?薛白莫不會是此人轉世投胎,要再燒一次明堂吧?”

    嚴莊本想勸上一兩句,可轉念一想,一個人腳也爛了、背也爛了、眼睛也開始爛了,飽受這樣的病痛折騰,猶能支撐着沒有完全發瘋,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堅毅心志了,再勸他心平氣和,如何可能呢?

    “城外傳來的?”安祿山再重複了一遍,終於從驚恐中恢復過來,道:“去把嚴莊、阿浩喊來。”

    唐軍夜夜偷襲,試圖用炸藥炸開城門,雖然幾次都沒成功,但這動靜帶給洛陽城內叛軍的威懾卻是極大,眼下叛軍人心惶惶,李豬兒心底其實也很害怕,不敢在安祿山面前表露罷了。

    “不會,薛白好用炸藥,其聲勢雖大。”嚴莊應了,瞥了田乾真的斷手一眼,繼續道:“然,欲用炸藥每每需點燃引繩,動作繁瑣,易於防備。何況我等已加固城門,他定然進不來。”

    安祿山先是問道:“城外這動靜,薛白不會殺進來吧?”

    安祿山揉了揉眼,好不容易,才依稀看到那在星空下屹立的兩座高堂,他不由疑惑了起來,喃喃道:“那哪裏傳來的雷聲。”

    安祿山像是聽到了鬼故事一般,頭一縮,本就很短的脖子更是看不到了,驚呼道:“他真會這樣?”

    “殺!”

    ~~

    是夜,陷入噩夢的還有達奚珣。

    他一不小心睡着,又回到了在乾元門朝拜安祿山的那一天。人命甚至不如屠宰場裏的豬羊,他逃着逃着,踩到了留臺戶部侍郎楊冽的腸子,於是滑倒在地。

    李豬兒傾耳聽了會,應道:“聖人,那聲音好遠,該是城外傳來的哩。”

    “不是督促,一定要殺,把有心害我的人殺掉。”安祿山咬牙強調了一句。

    安祿山忽然發怒,叱道:“那是夢!你問我如何炸塌的,我能知道嗎?他就是手一擡便炸了,你待如何?!”

    嚴莊捱了教訓,低頭想了想,道:“明堂確實是被毀過一次。”

    “聖人,明堂還在。”李豬兒目光看去,只見天堂、明堂裏雖無人,卻還燃着燈光,煞是漂亮。

    “他雖不能。”田乾真用僅剩的一隻手輕輕摸了摸臉,帶着慘痛的教訓緩緩道:“可他若是策反了城中將領呢?”

    “我做了個夢。”安祿山提及此事還有些驚魂未定,喃喃道:“我夢到,我登基那一日,薛白忽然來了,炸塌了整個明堂。”

    “是!”田乾真當即應下。

    “明堂毀了嗎?”

    “喏!”

    聽到這裏,達奚珣突然想起來了。

    那年韋堅爲謀相位,從洛陽調了百艘大船;李林甫爲彰顯開源節流之成效,又調了二百艘;王鉷上奏說他奉呈給聖人的錢糧並非出自於租稅;之後是楊慎矜兄弟三人……還有,還有他達奚珣,爲了給母親供奉舍利,憑爲聖人在陝郡辦田莊的名義從河南府支了兩萬貫。

    同年河南洪災,義倉就已經拿不出糧了,他們合力將此事壓下去。癸酉科狀元、監察御史徐徵上奏揭發此事,他們藉着杜有鄰案把徐徵貶於泉州晉江縣丞,之後,正是他安排人員遠赴晉江縣,把徐徵殺死,拋屍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