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風謀天下 >第38章 海水倒流
    “這樣的你纔是真正的你。”皇上又接着說道,一隻手慢慢撫過我的臉頰。

    我低下頭,嬌笑着,繼續手中的活計。

    皇上也不再抄寫,時時的看着我,偶爾在我口中塞上顆葡萄。

    我也欣然喫下,只是一時不慎,一滴汁水濺在繡布上,我慌忙出聲,“呀!”

    他看了看,低聲笑道,“無妨,這香囊還省了香料,葡萄味兒的。”

    我先前也從未見過這般貧嘴的皇上,笑出了聲。

    此刻的我們,好像纔是真正的我們。

    沒有任何包袱,不必擔憂自己的一言一行,是不是會惹的太后不悅,讓太后大動干戈。

    太后對我們的愛很真切,很濃烈,也很沉重,沉重到我們揹負不起,被壓的喘不過氣。

    “太后的病……”我雖很想擺脫太后的束縛,此刻也是真真的擔憂太后的身體。

    我只希望太后可以放下後宮諸事,安心的頤養天年,盡享天倫之樂。

    提及太后,皇上臉上的笑容斂了一些,倒也沒有不悅,眉眼裏也滿是擔憂,“明日就會有民間盛傳的幾位神醫入宮給太后診治。”

    皇上是太后一手帶大,他對太后的感情是又愛又恨,恨的愈深愛的也愈深。

    太后病重的這些天,皇上沒少發愁,日日都在擔憂,時常去太后宮中走動,爲太后侍疾。

    說來,我這幾日忙着,也沒再去太后宮中侍疾,都是其他妃嬪守着。

    本想着午睡起來去太后宮中看望太后,謝嬪和萬美人的事情一攪和,便作罷了。

    明日得空,也該去太后宮中瞧瞧。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皇上拉過我的手,看到我手上的鐲子,摸着鐲子說,“這鐲子你不是贈與安婕妤了嗎?”

    “臣妾進冷宮時將這鐲子送與了安婕妤,給她留作念想,後來臣妾出了冷宮,安婕妤又將這鐲子送還了臣妾,這鐲子,是臣妾當年進宮時皇上贈的,又幾經波折,意義非凡,臣妾一直沒捨得摘下,日日都戴着。”我淺笑道,眼神裏是無比的真摯。

    他問這話,是在懷疑我出冷宮,是有意安排,我便故作輕鬆,假意未聽出他話裏的意思。

    我確實有心想要安排,計劃纔剛剛開始,就被薛才人的一計,陰差陽錯的出了冷宮。

    “你進宮多年,朕也沒有賞賜什麼些給你,這隻鐲子你也戴了這些年,朕記着,倉庫裏還有隻燒藍壘絲銀手鍊,你手腕細,戴着正好。”皇上低聲將李年喚進來,讓他去取。

    我沒有推辭,同皇上謝恩後便收下了。

    這手鍊製作精良,我記着是前些年江南進獻的,宮中大多用手鐲,甚少有手鍊,皇上覺着做工甚好,便一直放在庫裏。

    皇上取下手鐲,親自將手鍊戴與我手上,牽着我的手,一同用晚膳。

    秋杉在一旁替皇上佈菜。

    她甚是懂分寸,也很懂避嫌,總是刻意避着皇上佈菜,布完又退在皇上身側,悶不吭聲。

    後宮中有多少宮妃宮中的近侍妖媚惑主,憑着自家主子的恩寵,有些姿色的都刻意在皇上面前表現自己,若一朝獲寵,就能翻身做主。

    皇上平日裏素來喜愛寵幸宮女,在王府裏便是,宮裏有姿色的宮女們更是蠢蠢欲動,皇上也喫她們這一套,留下不少露水情緣。

    秋杉的姿色放眼宮女中,爲上等,饒是比福才人還要好看上幾分。

    她這般謹守本分,讓我覺得甚是難得。

    皇上給我夾了一筷子豉油雞,我聞着味兒,又覺得胃裏一陣翻騰,乾嘔了幾聲。

    “身子不適可有宣太醫來瞧?”皇上輕撫我的後背。

    我緩過勁兒來,點點頭,“宣了,太醫說許是近日喫的有些油膩,調理調理就好。”

    “來人,把這幾碟子油重的撤下去,你家主子身子不適,怎的膳食還這般油膩。”皇上臉色微沉,頗有些怪責的意味。

    秋杉和漣芝還有霍驥慌忙跪在地下,求皇上息怒。

    “平日裏喫的都甚是清淡,今兒也是因着皇上來了,才上了這幾碟子,他們侍奉的很盡心,皇上莫要動氣。”

    我解釋道,皇上的神色方有些緩和。

    用完晚膳,李年將幾道摺子拿了過來,皇上坐在榻上批閱奏章,我便在一旁,繼續繡着香囊。

    本想送與安婕妤,下午時沾了葡萄汁水,我便想着留下自己用,再給皇上和安婕妤縫製一個。

    我的繡花功底甚好,母親請了江南四司中的花繡司繡娘教我,我幼時學的最好的便是箜篌和繡花,都是江南四司裏最好的女師傅所教習。

    江南四司,織造司主織布,花繡司主繡花,禮樂司主禮樂,司飾司主各類首飾,堪稱江南四絕。

    琴棋書畫,我只善琴,母親常氣我不爭氣,有這般好的師傅,我偏偏不用心。

    忽而,皇上將手中摺子扔在地上,滿臉怒氣。

    我放好手裏的東西,撿起奏章,放回到桌上。

    “政務煩心,臣妾去備些清火的蓮子茶來給皇上去去火氣。”我正欲去小廚房,皇上拉住了我的手。

    我擡擡手,讓秋杉去備。

    “坐。”皇上拉着我坐回榻上,“朕記着你的琴彈的甚好,不如爲朕奏上一曲。”

    我低笑一聲,“皇上怕是忘了,大選那日,臣妾彈斷了三根琴絃。”

    古琴我只是略通,並非擅長,因此大選那日我故意選了古琴。

    “嗯,朕想起來了,你那點小心思,朕一眼便看出來了,分明是你故意撥斷的琴絃。”皇上假意微怒,臉上也沒了剛剛的煩憂。

    “臣妾手生,皇上可怪不得臣妾。”我歪着腦袋,微微一笑,讓漣芝去拿箜篌。

    自進宮後,我甚少再彈,此刻摸着,確是手生。

    彈一曲月下曲,箜篌婉轉的音調詮釋的恰到好處。

    皇上雙眼微閉,顯然是沉醉其中。

    一曲罷,皇上睜開眼,將我拉入懷中,“你的箜篌確是一絕,這箜篌太普通,朕讓人打造一架鳳首箜篌。”

    我謝過皇上,他又再次開口,“日後若是閒着,多彈彈,朕甚是喜歡。”

    “皇上喜歡臣妾便常彈。”我笑着回道,一隻手勾着皇上的脖頸。

    漣芝端着蓮子茶進來,我接過蓮子茶,吩咐她們在外頭候着。

    我舀起蓮子茶,喂進皇上口中,皇上喝了兩口,便擺擺手,緊蹙着眉頭。

    “卞州大旱七月,百姓民不聊生,朕撥了三次賑災款到卞州,非但未解卞州大旱之急,難民大肆南下,直至江南,如今江南滿是難民,已亂作一團,你說,朕應當如何。”皇上眉頭深鎖,語氣裏透着疲憊。

    我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碗,“皇上,後宮不得干政,臣妾只是一介女流,朝政之事,臣妾不懂。”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口,“七間,你和朕之間,不必再如此拘謹,朕既已開口問你,你但說無妨,不論你說的是否妥當,朕都不會苛責怪罪於你。”

    他知曉我心思玲瓏,對這些事頗有見解,可我卻不願淌朝政這趟渾水,只要開了先河,往後皇上若時常同我討論,我自難逃後宮干政之罪名。

    “臣妾惶恐,臣妾屬實不懂朝政。”我跪在地上同皇上請罪。

    “七間。”他厲聲喊了我一聲。

    我無奈的站起身,“臣妾若有說的不當之處,皇上便只當笑話聽聽便好。”

    皇上挑眉,“好。”

    說完,他將奏章放進我手中。

    我打開奏章,仔細的看着上面的每一句話。

    是江南轄區總督屬上的摺子,同皇上訴說江南爆發卞州難民,難民進城後便大肆作亂,使得江南一帶發生了暴亂,總督屬不得已只好下令封閉城門,阻斷往來。

    “封城,好嚴重的一件事,這些難民定是無路可走,纔會作亂,只有在死亡邊緣,才能將人逼的不顧一切。”我合上奏章,嘆了口氣。

    賑災款,有多少能到難民手中,這事,即便我不說,皇上也知曉。

    底下官員層層扒皮,到了難民手中,便只剩下些米湯,可若不撥,連米湯都沒有,難民只得活活餓死。

    整整七個多月的乾旱,即便是卞州城的米商,富商,乃至官員,都已耗盡了家中存糧,整個城中,只剩下財物,能喫的都被扒的乾乾淨淨,連樹皮都不剩。

    百姓實在是無法,纔會出此下策,到他處打家劫舍,填飽肚子。

    “皇上,江南離卞州不遠,而江南是魚米之鄉,沿海地區,若是能想法子將江南的水引到卞州,便可解卞州大旱無水之急。”我想了想,開口道。

    此法其實算不得是什麼好法子,只是卞州大旱了七個月,毫無下雨的徵兆,挖渠引水雖也要些時日,總歸是比沒盼頭的等下雨好些。

    “你的意思是挖渠引水?”皇上深思了一會,問道,“可卞州處高處,江南處低處,如何能將低處的水引到高處?”

    我低下頭,悶聲不語,在心裏思索對策。

    這就好比是懸崖和水潭,懸崖下是水潭,懸崖上無一滴水,要想將崖下的水引到崖上,就如同是海水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