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風謀天下 >第155章 魂不歸故土,屍不斂棺木
    在鏡心院的一個月,日子清苦也忙碌。

    每日卯時三刻起身,早膳是一大碗的清粥,三個饅頭,和一碟小菜,攏共六個人分,誰若是起的晚了,連口湯都喝不着。

    中午是兩菜一湯,六個饅頭,有時是麪條,有時是窩窩頭,晚上稍好些,三菜一湯,一大碗的米飯,三個饅頭分着喫。

    嬤嬤可從來不會管誰喫的上飯,誰喫不上飯,餓了,冷了,都得自己受着。

    每日起身後,便是跟着嬤嬤和教習的先生們學東西,惹得嬤嬤一個不高興,便是一鞭子打在身上。

    不過幾日的時間,鏡心院的姑娘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帶着傷,誰若是想偷懶,那更是不可能,嬤嬤一句話,這些個姑娘們便沒了入選的資格,只能淪爲宮婢。

    一個月後還能留在鏡心院的姑娘們,並沒有讓人羨慕,先前淘汰的,還能出宮回家,剩下的這些若是沒有在大選之日選中,便要在宮中,和尋常宮女一般。

    也因此,一個月後的鏡心院,明爭暗鬥的更加變本加厲,誰都不想從千金大小姐成爲任人欺凌的宮女。

    與我同一屋的姑娘們運氣都很好,順利留下,等着大選之日的到來。

    但,屋子裏卻不平靜。

    一個月後的早晨,睡在我對牀的黎家小姐起身時,臉上起滿了紅點點,太醫來診斷後說是臉上被人塗了藥汁,纔會如此。

    嬤嬤大發雷霆,可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到什麼,於是一屋子的人都受了牽連,頭頂裝滿水的瓷碗,在牆角站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我渾身都和散架了一般,放下碗,連口氣兒都沒有倒勻,便被嬤嬤叫去樂司學樂。

    可憐了黎家小姐,每日戴着面紗,喝着黑乎乎的湯藥,每日都要抹好些遍藥泥。

    我和竹夏,穂笙私下裏悄悄的議論過,這屋子裏總共就六個人,除了我們三個,再除去黎家小姐,便只剩下了倆人,不是趙家小姐,便是胡家小姐所爲。

    這般滲人的事情,讓我們都多了幾分警惕,就連睡覺,都醒着幾分神。

    那一段時間,是我過的最心驚膽戰的日子,睡覺不敢睡熟,就連喫東西,也不敢嘗那第一口。

    餓肚子的時間很多,我都記不清那段時日是怎麼過來的,印象中,我總是忍着飢,實在忍不住了纔會喫小半個饅頭。

    原先是因着喫不着,後來,聽聞隔壁房間的死了兩位姑娘,是飯中被人下了毒。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留下的姑娘們越來越少,而我和方竹夏,楚穂笙的關係卻越來越好

    幼時我在府中,從來沒有朋友,結交到她們,我很珍惜。

    有時,我們也會同牀而眠,聊天聊到半夜,有時,我們也會拌拌嘴。

    直到有一日,楚穂笙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穂笙,過來和我們一起睡吧?”我和平常一樣,小聲的喚着楚穂笙。

    她剛剛沐浴完回來,髮絲還在往下滴着水,我掀開被子,跳下牀,拿着毛巾想給她擦拭髮絲,她卻在我靠近的時候,忽然後退了幾步。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我覺得你們倆更適合在一塊玩,我高攀不起,往後,還是不要再來往了。”楚穂笙面色冷峻,自己拿起一旁的毛巾,裹住長髮,對我十分的疏離。

    我看了一眼躺在我牀上的方竹夏,不知道她怎麼忽然就這麼說,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方竹夏也掀開被子,下牀走到楚穂笙的面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聽,便覺得有些不妙,方竹夏的語氣很衝,神情也不太好,我便連忙走上前,想要打圓場,可楚穂笙一把將我推開,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們不是一類人,你們從進宮前就已經是內定會入選,你們才應該在一起玩,我這種的,不配!”楚穂笙啪的一下把毛巾甩在地上。

    一旁的另外三人像看熱鬧似的看着我們,我看了看她們,又看了看生氣的楚穂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從初選那日我便已經有預感,太后是勢必要讓我進宮的。

    兩個月前的考覈,我故意將阿膠湯煮焦,可嬤嬤嚐了以後,什麼都沒有說,還是將我留下,一個月前的考覈,我在舞樂表演中扭傷了腳踝,明明有很大的失誤,嬤嬤卻給了我極高的評價,其中的牽強,只要在場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我是不想留在這宮中的,每一日的教習,每一次的考覈,我都不上心,甚至故意出錯,可即便如此,也沒有改變什麼。

    面對楚穂笙的話,我毫無反駁的餘地。

    “所以你是在自卑你是在嫉妒嗎?”方竹夏說的話咄咄逼人,楚穂笙的臉色大變。

    “你好到哪兒去嗎?你爲何要和風七間一道,不還是想沾點她的光,誰不知道她的姨母是當今太后,她的父親是皇上的親姨丈,她進宮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有人都對她不滿,只有你,主動對她好,靠近她,你敢說你沒有私心?”楚穂笙也毫不示弱的質問方竹夏。

    方竹夏氣極,眼見二人要扭打在一起,我連忙拉住方竹夏,“好了,不要吵了,爲什麼要爲這些事情吵架?”

    “風七間,你別來裝好人,你是曉得你一定能入宮,才如此淡然,若你和我們一般,你現在還會這般好心嗎?”楚穂笙忿忿的說完,回到自己的牀上,放下帷幔。

    方竹夏還想同她爭辯,被我緊緊的拉住才作罷,那一日的爭吵過後,我們有好幾日的時間都沒有說話,楚穂笙看到我們,就如同陌路一般。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離大選之日只剩下幾日的時間,方竹夏和楚穂笙卻忽然講和了。

    我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那日我從湯房沐浴完回到房間,二人便有說有笑的。

    楚穂笙看向我的眼神也不像前幾日那般疏離。

    “前幾日是我不好,受了別人挑撥,對你們發脾氣,我已經知道錯了,七間,你還生我的氣嗎?”楚穂笙真誠的看着我,臉上滿是愧疚。

    一旁,方竹夏也在幫着楚穂笙說話,我微微一笑,本來這事我也沒有生她的氣,她出身不好,和我們一路,自然會引來不少的閒話。

    “早就消氣了,但,可不能有下次了,穂笙,我們三人說好了是好姐妹,不論你出身如何,未來大家是做主子還是做奴婢,都是好姐妹,彼此互相照應纔是。”我甜甜一笑,拉着楚穂笙的手說道。

    楚穂笙笑着點點頭,“是我一時鬼迷心竅,那這事兒便翻篇了,往後我們還是朋友。”

    我們的關係似乎就這麼和好了,鏡心院裏頭的人也越來越少。

    和我們同住一屋的趙小姐在丹青試煉中淘汰出局,立馬被嬤嬤趕出了鏡心院,聽聞她被分配到了佛堂灑掃。

    她前腳剛走,後腳嬤嬤就讓雲家的小姐住了進來,原先臉上受傷的黎家小姐,臉上的傷在趙小姐離開後便好轉了不少,我們便都明白了,背後下絆子的是趙家小姐。

    轉眼便到了大選的前一日,我們和往常一樣,在教習結束後回到房中,準備用膳。

    但我比她們都晚了一些回到房中,先生走後,嬤嬤把我叫到一旁,小聲的叮囑我明日大選之日的事情,等我回到房中時,方竹夏沒了。

    屋子裏的人全都呆愣愣的看着桌子上倒下的方竹夏,沒有任何的反應,我走進去時,便看到方竹夏雙眼睜的老大,倒在桌子上,嘴角往下滴着黑色的血。

    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立馬驚叫出聲,引來了管事嬤嬤。

    “吵什麼,吵什麼!明兒個就大選了,你們還這般的不安生,是不是都不想選了!”管事嬤嬤邊說邊走朝我們走來,她走到我身邊看到方竹夏的屍體時,擡起眼看了我們一眼。

    接着,管事嬤嬤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讓底下的內侍監,將方竹夏擡了出去。

    “今兒個的飯不乾淨,姑娘就都不要用了,明兒就是大選,姑娘們便忍一忍,這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管事嬤嬤扯着嗓子,尖聲說着,眼神冷冽的掃過我們的臉。

    等方竹夏被擡走,屋子裏很快就被底下的內侍監收拾的乾乾淨淨,管事嬤嬤關上我們的房門,轉身離開。

    我跌坐在地上,眼淚唰唰的往下掉,楚穂笙過來扶我,我拉着她的手,“你說,竹夏會被帶到哪兒去,她沒了,她就這麼沒了。”

    “亂葬崗。”楚穂笙淡淡的說了一聲。

    即便是這個時候,沉浸在傷心中的我也沒有察覺出楚穂笙的異樣。

    我聽到亂葬崗三個字,哭的更加大聲了些,“竹夏怕黑,去亂葬崗,她會害怕的,穂笙,我們去求嬤嬤,把竹夏送出宮,送到家中好不好。”

    “你知道這不可能。”楚穂笙的聲音始終十分的冷靜。

    她說的沒有錯,進了宮,除了被淘汰出宮的姑娘,剩下的,無非只有三個下場,做主子,做奴婢,做亡魂。

    魂不歸故土,屍不斂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