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風謀天下 >第209章 算不清
    是她。

    在冷宮給我飯中下毒,來送飯的侍衛。

    可眼前哪有什麼侍衛,分明就是個嬌小柔弱的宮婢!

    我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因爲她,才無緣來到這世上,連看都沒有看過他一眼,就這麼去了。

    我眼中迸發出濃濃的恨意,渾身都在顫抖。

    “娘娘您怎麼了?”齡芝見我不對勁,遂問道。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擠出兩個字,“無事。”

    提起裙襬,我在齡芝的攙扶下走進雨露殿,不多時,福少使在侍衛押送下,捆綁至殿中。

    事已至此,福少使應當也已經知曉計謀敗露,絲毫沒有要爲自己開脫的樣子。

    我側過頭,看了眼太后和皇上,他們神情凝重,並未開口,許是不知道從何問起。

    “御花園,你故意摔倒,想嫁禍本宮,是與不是?”

    我率先開口,語氣冷淡,似乎並非是在問她,而是在陳述她的罪行。

    “是。”

    “冷宮中,你差使外面跪着的宮婢給本宮下毒,意圖毒害本宮,是與不是?”

    “是。”

    “婉妃生小公主那日,也是你命人扮作黑貓,嚇得婉妃早產,是與不是?”

    “是。”

    “昨夜皇上在本宮宮中中毒,是你所爲。”

    “是。”

    她應的爽快,連多餘半個字都沒有,她每應一聲,我的拳頭也攥的更緊,長長的指甲戳破皮肉,扎進肉裏,我卻也不覺得痛。

    我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聲音發顫,“安貴妃早產,可與你有關?”

    我並不確定,只是猜想,對安貴妃下手的人中,也有她的一份。

    “是臣妾在安貴妃的枕頭裏放了海花子,令安貴妃難產,只是她運氣好,竟還留下了孩子。”福少使跌坐在地上,邊說,臉上還帶着笑意。

    我像瘋了一樣,揪住她的衣領,“爲何?究竟爲何?”

    皇上,我,安貴妃,婉妃,這一樁樁,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若爲爭寵,她如何要給皇上下毒,我想不透。

    福少使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哭了,她掙脫開被我弄散的繩子,指着我的鼻子,眼裏盡是憤恨,“你可知在這宮中,還有一位已逝去的聖純皇后!”

    我聞言大驚,皇上和太后亦是,太后揮揮手,散去了殿中的閒雜人等,只餘下我們幾人。

    她竟提起了聖純皇后。

    聖純皇后。

    這四個字,始終盤旋在我的腦海裏,直到我晃晃悠悠的走出雨露殿。

    屋內,黑漆漆的屋子燈火通明,燭光搖曳,照的和白日裏一樣亮堂,可我看不清屋子裏的一切。

    殿外,烏濛濛一片,幾滴毛毛雨飄飄揚揚的落在地上,沒有絲毫的聲音,我仍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渾渾噩噩的往前走,身後,齡芝喚住我。

    “娘娘,雨天路滑,皇上吩咐用轎攆送娘娘回去,娘娘且等片刻。”齡芝撐着傘,急匆匆的追到我身後。

    我聽見又好似沒有聽見,只一步步往鳳鸞殿走去。

    邵佳瀾的話一遍遍的在我心裏面響起。

    她是聖純皇后的親妹妹,家境寒苦,十二年前,邵佳瀾一場大病,一帖湯藥三十文,就爲幾帖湯藥,聖純皇后將自己賣身爲奴,進王府做雜役僕人。

    她大病初癒不久,父母雙雙染上急症,不得已,她進了苦役司。

    大御律法,爲平衡奴僕,商戶,農戶的人數,一戶只能有一人子爲奴,邵佳瀾爲能賣奴換錢,謊稱是已逝嬸母家的女兒。

    她在苦役司幹着最髒最累的話,換來的銀子,最終也沒能換來父母的康健。

    她們姐妹二人一個在王府,一個在宮中,相依爲命,聖純皇后將自己在王府所得,通通拿給邵佳瀾,讓她在宮中打點,好能得些輕鬆的差事。

    當時的皇上還是王爺,與聖純皇后一見傾心,一年後,皇上登基稱帝,聖純皇后也一道進了宮。

    初時,她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得一宮賞賜,卻無名分,太后也不許有人伺候,她孤零零獨守宮殿,凡事親力親爲。

    聖純皇后是聰明人,知曉太后不喜,她從未透露邵佳瀾的存在,也不去看她,瞞過了一向眼明心亮的太后。

    可後來不知怎麼的,太后竟同意了立她爲後,只是,這道封后的旨意除了皇上,太后還有她之外,無人見過。

    沒有冊封典禮,沒有昭告天下,就連宮牆裏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位聖純皇后的存在。

    太后給她送去鳳印,讓她遷移到鳳鸞殿中居住,還撥派了幾個宮人供她驅使,她的日常用度也是照着皇后的規格。

    獨獨不讓她走出鳳鸞殿半步。

    左右不過是拿皇后的名頭來哄皇上高興。

    十天後,新帝選妃,我進了宮。

    而我進宮的前一天,聖純皇后偷偷的找到邵佳瀾,她很是高興,告訴邵佳瀾,她有喜了,等孩子生下來,太后也許會高興些,那時,便讓邵佳瀾離開苦役司。

    晚上,聖純皇后就沒了氣,鳳鸞殿一夜之間空殿。

    她說,若不是因爲我進宮,太后心儀我爲皇后,聖純皇后也不會死。

    她說,聖純皇后沒了孩子,皇上憑什麼子嗣豐腴,若非可良人自己身體不好,她也絕不會放過可良人的孩子。

    她說,她只想讓安貴妃失去腹中子,卻未想安貴妃沒了,孩子還在。

    她說,太后該死,可偏讓我們找到了駱太醫,她不甘心。

    她說,阿姐和她腹中孩子的兩條命,皇上該死。

    她說,她不後悔,只恨沒能爲阿姐報仇。

    是非對錯,這筆賬,誰又能說得清。

    誰錯,誰無辜,也算不清。

    我只知曉,皇上同我說,“七間,是朕辜負了聖純皇后,她的命,就當是朕還給聖純皇后,你莫要怨朕。”

    福少使被貶爲庶人,幽閉寢宮,終生不得外出,而殿中發生的所有事,皆不得外傳,便算了結了。

    我吸吸鼻子,耳邊又聽到聲音,“娘娘,上轎攆吧,雨下的大了。”

    一擡頭,豆大的雨滴打在我的臉上,我身上的衣衫也不知什麼時候打溼了。

    我輕啓脣,“不必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