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暗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抵就是形容這樣的人了。只是他那雙眉目含情的桃花眼，盯着別人看的時候，總像是含着幾分情意，倒平添了幾分浪蕩子的韻味兒。
“你如果現在認輸的話還來得及。”他站在那裏輕輕搖着扇子，看都沒看陌九一眼，似乎即將進行的不是一場打鬥，而是上流公子們平常的詩會。
陌九從沒碰到過像他這樣目中無人的傢伙，言語中透露出的不屑讓她很是惱火。
“誰勝誰敗，怕還是要比過才知道！現在，哼，還爲時尚早。”
不學無術的浪蕩子，講大話誰不會，還敢在她面前耍威風，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陌九率先出手，憑藉着速度上的優勢，飛到半空，擡腿往對方腦袋上砸去。
那人氣定神閒，直到陌九的腿快要踢到他腦門的時候，拿着扇子微微一擋，看似沒用什麼力，卻生生把陌九擋了出去。
陌九在空中轉了個身落在地上，左膝跪地，眨眼間又朝他衝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續祭出手刀。
那人顯然也沒想到，他面對的那個小娃娃竟然能有這樣的功底，臉上多了幾分認真的神色。
在陌九激烈的攻勢下，他無法再像之前氣定神閒，扇子在他手裏彷彿靈蛇一般，左擋右防，一雙桃花眼在紛亂的招式之間，專注尋找着陌九的漏洞。
一番打鬥下來，兩人竟幾乎不分上下。
陌九微微喘着氣，本來還以爲是個沒什麼本事的紈絝子弟，全靠着家裏幾個錢，沒想到還真有點本事。
顯然對方也在心裏猜測着她的底細，一雙桃花眼若有若無地在她身上打量。
面對這麼個對手，陌九沒把握自己能打贏。
可是如果打不贏，先前的苦心不就都白費了嗎？
她不自覺擡頭望去，包廂的窗戶邊上，魑帶着面紗正盯着戲臺上那人，若有所思。
雅閣的紗簾半掩，模模糊糊能看到有個纖細的人影正透過縫隙向外張望。
休息片刻，第二輪打鬥正式開始。這次是對方先發制人，他持着扇子直取陌九面門。
陌九在這凌厲的攻勢下連連後退，直退到戲臺邊緣，見再無退路，而那扇子離自己不到半寸的距離。
她直接朝着地面倒了下去，腳背勾住戲臺邊緣，在與地面成平行時，雙手雙腳同時發力，向側面一轉，從那人身旁繞了過去，直接轉到那人背後。
那人沒料到陌九這一招，剛纔攻勢太猛烈，即使知道自己前面是地面，但是重心不穩，也剎不住，只能任由自己命定一般向臺下墮去。
臺下衆人都摒住呼吸看着這一幕，都想看看這位豪擲五百兩的貴公子是如何在那麼多人面前顏面掃地的。那人好像也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一般，想往回撤力已不可能。
只是這預想中的一幕，並沒如期到來，他感覺腰間有一股力量拉住了自己，擡眼一看，只見之前自己不屑的那個少年，正拼命拉着手中的馬鞭。
陌九的馬鞭，一端在自己手裏，接着在臺柱上繞了幾圈，另一端拴在了對方的腰上。
她咬牙拉緊手中的鞭子，只不過她與那人的體型確實也有些差異，她身不由己地被拖向戲臺邊。
眼看自己支持不住，她朝着那人大喊，“難不成還要我把你拖起來嗎？”
那人反應過來，腳背一用力，輕輕落到了戲臺上。
“你贏了。”那人站穩後，深深看了一眼陌九。轉瞬間，又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頗有些遺憾地朝着雅閣的方向喊道，“茹茹姑娘，下次有機會再共度良宵吧！”
勝負已分，老鴇少賺了百八十兩銀子，雖然有些不情願，不過也無可奈何。她扭着腰走到陌九身邊，一股廉價的脂粉味兒撲面而來，陌九不禁皺了皺眉頭。
“還請小公子移步雅閣，茹茹姑娘已在等候公子。”
推開門，一股檀木香，佳人窈窕身影落在屏風上。
老鴇把陌九帶到後，告退後帶上了門，屋內只留下陌九和花茹茹兩人。
陌九在桌旁坐下，有些緊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喝到嘴裏。她自己也納悶，自己又不是男人，怎麼見到美人兒也會這般緊張！
況且還隔着屏風，剛纔打架都不擔心，現在都贏了，到底緊張些什麼！
還沒等她繼續說下去，陌九就打斷了她的話，“姑娘，我不要你的今夜，我需要你的明晚。”
花茹茹有些疑惑，“公子指的是？還望明示。”
“花茹茹姑娘，不，是蘇姑娘，”陌九斂起神色，“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只不過希望帶你去見一個人。”
花茹茹並沒如陌九所預料的那樣，因爲被戳穿身份而驚慌失措，屏風那邊的聲音很冷靜，“既然你都調查清楚了，我總該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
“因爲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的生辰，我希望他能開心一點。”陌九隔着屏風看着蘇茹茹，聲音有些落寞，“也許見到你，他會開心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也行，我只是希望他能開心一點。”
屏風那邊沉默半晌，輕輕應了一聲，“恭敬不如從命。”
陌九站了起來，朝着蘇茹茹深深做了個揖，“多謝姑娘，明晚酉時，雲良閣渡口的柳樹下，不見不散。”
陌九回到包廂，魑正在那裏等她一起回府。
回去的路上，月亮在空中灑下雪白的光，照亮了他們回去的路。兩人並排而行，一路無話。
快到陌府時，沉默許久的魑，開口問道，“剛剛比武時，你怎麼會出手救那個人？”
陌九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事，想了想後意識到他說的是那狂妄男子。
“又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沒必要傷了他自尊。他那樣的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要是在這麼多人面前顏面掃地，怕是會有些傷他。贏了他就好了，爲什麼還要傷他呢？”
魑沒說話，陌九繼續說，“明天酉時，雲良閣渡口柳樹下，花茹茹會在那裏等我們。”
“帶你去二十四橋，答應你的，我已經做到了。”魑作爲陌府暗衛的首領，對陌玉隱瞞陌九行蹤，帶她去二十四橋，已經違反了暗衛的規定，知法犯法，他不能再繼續下去。
走在前面的陌九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停下了腳步。
魑也停了下來，看着面前的人。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中，十歲的少年，個頭正好到自己胸前。
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在幾個月前，那間京郊的小屋，一個人躺在血污之中，顯得那樣弱小無助。
他就那麼抱起那個小人兒，輕得就像托起一片羽毛。不過幾個月後，她卻輕鬆打敗個頭大她數倍的大漢，真不知道在那個小小的身軀裏究竟藏着什麼樣的力量！
他看見陌九轉過身，稚嫩的臉被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一步步向他靠近。
陌九每靠近一步，魑就被迫向後退一步，最後魑被迫向牆角，退無可退。
可是陌九卻還是一步步逼近，明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怎麼辦呢，上了我陌九的船，可就要一條路走到黑哦！”
陌九揚起頭，緊盯着魑，嘴角勾起。
魑有些尷尬地撇開眼睛不去看面前的人，這樣純淨明媚的臉爲什麼偏偏會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那就這樣說定了哈，明晚，雲良閣，柳樹下，別忘咯！”說完，她一路小跑，一轉眼就消失在了牆角處，只留下魑一個人站在原地盯着陌九消失的方向。
第二天傍晚，看到魑還是在老地方等自己，陌九鬆了口氣。見到他之前，其實自己心裏也沒底，不知道昨天晚上那番話有沒有作用。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雲良閣走去，乘着船到了碼頭，花茹茹已經如約在柳樹下等着了。除了遠遠看過她跳舞，自己還沒近距離看過她的真面目。
今天的花茹茹臉上帶着面紗，一身素色衣衫，沒了昨天濃妝豔抹的打扮，倒是有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麗。
見他們乘船過來，她緩緩走出了樹蔭，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經過碼頭。今天有風，湖面泛起陣陣漣漪，小船也有些搖擺顛簸。
陌九瞄了一眼魑，又用眼角瞟了一眼正想上船但無處落腳的花茹茹。魑沒反應。
陌九又示意了一次。
她知道魑肯定看到自己給他使眼色了，不過他還是沒反應。
無法，她只好自己伸手過去，站在船檐上攙着花茹茹登了船，坐到了船篷裏。
船槳在綠水上劃開一圈圈波浪，遠處太陽眼看着就要落山，最後還殘留着一些光亮。
陌九望着前方深藍的天空，想起剛纔的事，轉過頭，看了看身邊的魑，真誠發問，“魑哥，像你這樣的，是不是很難找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