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鏡子前,陌九頭疼欲裂。
竹硯試探性地問道,“小公子,要不,您先沐浴更衣?”
“大早上的,沐什麼浴呀?”
陌九閉着眼睛嘟囔,身體雖然起了牀,腦子似乎還留在睡夢中。
竹硯拿來鏡子,“小公子,請看。”
陌九半睜開一隻眼睛,朝銅鏡瞄了一眼,閉上眼睛繼續打盹,回過神來感覺有點不對勁。
於是又看了一眼,頓時一驚,瞌睡醒了大半,“誒?這是誰?怎麼這個樣子?”
鏡子裏那人頭髮亂蓬蓬地頂在頭上,若說像雞窩,恐怕雞第一個站起來反對。兩隻眼睛佈滿血絲,眼皮下面拖着碟子那麼大的兩個黑眼圈,嘴脣皸裂,臉色慘白。
今天就要回辟雍,難道就頂着這副尊容?
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竹硯,快、快去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等一切準備完畢,已近巳時。
火急火燎地跑到哥哥的書房,剛準備推門進去,又不禁猶豫起來。左手搭在門上,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推開。可是說什麼呢?她想了想,還是不爭氣地放下手,呆呆站在門前。
昨天發生的事情,怎麼解釋?
她斂起神色,深深呼吸,透過窗紙朝着房間內張望。哥哥坐在主位,正輕輕拂去茶水上的浮沫。三哥坐在右手邊第一個位置,鄭齡坐在三哥旁邊。
她摸着怦怦直跳的心,努力說服自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關係的,最壞最壞的,大不了就是被罵一頓。這樣的事在大司禮的課上都不知發生過多少回了,不在乎這一次兩次。
鼓足勇氣,戰戰兢兢地推門,手指剛觸到門框,又反射性地縮回了手,就像碰到了剛從火堆裏撿起的木炭。
在門口徘徊良久,忽然聽到門內傳來了陌玉的聲音,“小九,快進來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陌九低着頭走了進去,心裏默唸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念及此,她擡起腦袋,挺起胸膛。
如果不得不面對,就光明正大。
沒有犯錯,不必頹唐。
陌九走到哥哥左邊第一個位置,剛要坐下,祁連立即起身告辭。
“大司武,既然如此,那我們先告辭回辟雍了,以後有機會再與您探討。”
說完,祁連帶着鄭齡,轉身就走。陌九還沒來得及和哥哥道別,看見他們離開,只能快步趕了上去。
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看哥哥,有什麼話想說,終究又沒說,轉身追逐兩人遠去的腳步。
長安城很是繁華,各式各樣的小攤子賣着各種小玩意兒,小販叫賣着自家東西,婦人照例是要砍價的,還有那賣藝雜耍的,諸如此類,目不暇接。
馬車內卻好像另一個世界,三人臉色各異,緘默不語。
窗外陽光正好,陌九拉開簾子向外張望,向鄭齡介紹一路上好喫的好玩的。
這家店烤鴨好喫,那家店紅燒魚做的不錯,街角那家的小二不行,太勢利,沿河的那一家價格太貴。
鄭齡望向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心思卻明顯飛向了其他地方,沒注意陌九在講什麼。
祁連靠在另一邊閉目養身,眉宇緊鎖,似是有什麼煩心事。
偶一擡頭,看見一旁的祁連。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的右半邊臉上,左眉間的硃砂痣籠罩在陰影中,少了分溫和,多了分嚴肅。
三哥他,好像生氣了!
陌九趁着這片刻的安寧,明目張膽地用眼神仔細描摹着祁連的每一寸輪廓。
可是自己好像沒什麼地方惹他不開心。不會是因爲昨天的事情吧?自己讓他丟臉了?好像也不是。
在其他人眼裏,他是三皇子,是司教,自己充其量就是他衆多學生中的一個。
好像論起丟臉,主要還是丟父將的和哥哥的。哥哥都已經消氣了,沒道理三哥還這麼放在心上。而且三哥也不是這麼注重面子的人!應該不是昨天晚上的事吧!
那三哥他,到底在煩惱什麼事情?
胡思亂想間,冷不防祁連突然睜開了眼。
她趕忙撇過臉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時近下午,馬車纔到達辟雍。
陌九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擡起頭正準備詢問祁連今天晚上去訓練的事情,一轉眼發現他已經走遠。
鄭齡正等着她一起回學寮。
“鄭齡,我怎麼感覺司教好像怪怪的?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了?”
鄭齡神色如常,“司教嗎?沒有吧,司教不一直不愛說話嗎?你是不是想多了?”
陌九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情,導致自己有些敏感多疑。
“是嗎?我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剛剛一路上回來,氣氛太尷尬了,我都恨不得跟在馬車後跑回來。”
“可能是你剛回辟雍,有些不適應,過兩天就好了。”
陌九點了點頭,“但願吧!”
稍晚些的時候,陌九照往常去竹園訓練。歇了這些日子,身子似乎鈍了許多。
她邊活動筋骨邊走到祁連書房門口。
房間的蠟燭點着,這個時辰三哥應該正在看書。
她深呼吸一口,重重吐出,輕輕叩門,“三哥,是我,小九。”
門內有書卷落案的聲音,隨後蠟燭熄滅了。
從黑暗中傳來祁連低沉的聲音,“今天太晚,我要休息了。”
陌九站在黑暗中,有些失落,輕輕應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走到院落圍欄處,又停了下來,看着院中間的那棵桃樹感到瞬間的恍惚。
離開闢雍的時候,桃樹枝頭已經綴滿了一粒粒綠色的骨朵兒。
三哥說,今年的花骨朵比往年要多,想必今年的桃花肯定更爲爛漫。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當時三哥的眼裏似乎盛開了朵朵桃花。
陌九還記得自己當時想,等到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自己就去買一壺桃花醉,叫上同門來到桃花樹下,一醉方休。
今天再回到這裏,桃花都已落盡,只留一個個小小的青色果實留在枝頭。
微風拂過,她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轉身,一步步朝書房走去。
黑暗中,祁連一個人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