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看了一晚上醫書，眼睛有些花，揉了揉眼睛，索性放下手中的本子，太陽穴也隱隱作痛。
他摸了摸胸口，今天晚上不知道爲什麼，心神不寧，右眼皮還跳個不停。
脫下外衫，準備就寢。
躺到牀上，一個時辰了，還是翻來覆去，睡不着。往常從來不曾這樣過，這右眼皮怎麼還是跳個不停！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李原熟讀醫書，自然明瞭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只不過，這不安的感覺還是在心頭縈繞不去。
這麼晚了，隔壁一直沒有聲音，也不知道陌九去了哪裏，回來沒有！躺着也是躺着，他披了外衫，起身，點燃蠟燭，去了隔壁。
敲了敲門，沒有聲音，也沒人來開門。
又試着推了推，沒想到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探頭往裏面看了看，一片漆黑，被子也整整齊齊地疊着。悻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不死心地喚了幾次名字。
房間一片寂靜，只有那套淺藍色留仙裙，靜悄悄掛在牀頭。
悵然轉身，但是心裏頭那塊石頭卻總是落不了地。
這麼晚了，她不知去了哪裏，有沒有危險！
突然，後窗猛地推開，一個人影從外面跳了進來。
李原嚇了一跳，端着蠟燭，小心翼翼走過去，只看見一團黑影頹然地跌坐在地上。還沒走近幾步，空氣裏立刻充斥了濃烈的血腥味。
燭光所及，那團黑影露出真容。
絕望地跪在地上，頭髮亂糟糟地頂在頭頂，衣服破爛不堪。
整個人像是剛從鮮血浸泡的染缸中走出來的，眼睛充血，嘴脣慘白皸裂。手緊緊握成拳，垂在身體兩側，指甲深嵌血肉之中。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儘管如此，李原還是一眼就分辨出，這是陌九。
他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顫巍巍擡起手，一點點摘下，黏在她臉上的頭髮。
聲音忍不住顫抖哽咽，但是他還是盡力壓了下來。
強裝冷靜道，“小九，地上冷，咱們先起來！”
陌九置身地獄之中，跪在地上良久。
聽到李原的話，緩緩擡起眼睛，看着他的臉，彷彿隔了生與死的距離，淚水還是流了出來。
淚水混着臉上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恰似地獄冥河邊盛放的曼珠沙華，像遠處蔓延。
她輕輕靠在李原肩上，“舅舅，我有點累！”
李原摸了摸陌九的頭髮，什麼也沒問，只是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姐姐曾說過，小九不開心的時候，這樣輕輕拍一拍。一會兒，她就會沒事。只是這一次，他不知道，這個方法，還有沒有用？
“沒事了，沒事了。小九，我們已經沒事了！”
他輕輕抱起陌九，放到臥榻上。
點亮蠟燭，搭上脈搏，還好只是些外傷。
打來熱水，擰乾毛巾，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的血跡。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端着臉盆和毛巾走了出去。走到門口，轉頭看着陌九，有點不放心，囑咐道。
“你好好待着，我去弄些熱水，好好洗個澡！”
陌九隻是木木地望着前方，猶豫了一會兒，關好門窗，走了出去。
冷風直往衣領子裏鑽，今天的月亮倒是很亮，潔白地灑在路上。
不論富人窮人，一樣施以援手。從閻王爺手上搶過來的人命，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他擡頭望着蒼穹之上，那輪遙遠的月亮，心裏默默祈禱。
他只有這麼一個親外甥女，願月神大人保佑她，此生無恙。
門關上了，只留下她一人。
陌九蜷縮了身軀，臉埋在雙膝之間，壓着聲音，淚水爬滿了臉。她多想放聲哭上一哭，哭自己那可憐的母親，哭自己浪費的一年光陰，哭自己的幼稚和天真……
可是，到處都是暗衛……
她只能用力壓住喉嚨的顫抖，她還要留着自己的命，這條命要賠給母親。
豆大的淚珠滴在臥榻上，頭埋在臂彎裏，撕心裂肺。
若是現在有人過來咬她一口，會發現，就連她的血液都是苦澀的。
她太傻了，竟然單純地指望哥哥幫她找到母親。
她不怪哥哥，她只是埋怨自己，怎麼能希望哥哥爲了自己與母家對抗？
可憐自己如此孤注一擲地，相信着，相信只要留在辟雍安心學習，哥哥和父將定然會全心全意尋找母親。
太愚蠢了！
竟把母親白白交到了對家手裏。
可憐我母親，那麼一個愛乾淨愛美的女人，一個會把所有衣服都用花瓣薰過的女人，現在成了那副模樣！
落在散發惡臭的淤泥裏，她該有多絕望！
囚房裏，目之所及，都是自己的名字。
母親她，該有多努力，才能壓下用死亡來解脫的衝動，守着那僅剩的一點點希望的小火苗，在絕望中咬牙堅持！
她打開窗戶，冷風呼啦啦灌進衣領。
凜冽的寒風迫使陌九不得不冷靜下來！
她擦乾眼淚，一定要冷靜，在這個時間點，因爲她只有一個人，可是現在要對付的卻是整個魏府。
上到老宰輔皇后，下到這周圍每一個暗衛，都是要防範的對象。
而自己呢，說的好聽點，是陌府小公子！可事實上卻只是個沒有一點實權的空架子，陌府的所有實權都是哥哥和父將捏在手裏。
想從他們手裏打開權力的縫隙，是很難，好在也不算全無可能。
好在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獲知了這些，只要繼續按照他們的劇本走，陌府的一切遲早還是要交到自己手中。
如果是以前，自己一點可能都沒有。
但是現在，哥哥瘸了雙腿，幾乎等於永遠喪失了領兵的能力！
陌府以武聞名，自祁國立國以來，一代又一代，前仆後繼，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
而這一切，少不得有一點原因，手裏握着令全天下聞之色變的軍隊——陌家軍。
她擡頭望着月亮，之前一直不解，爲什麼父將從小就將自己扮作男兒撫養，現在好像有點了解了，又有點不理解。
只是慶幸，父將的這個決定，讓自己有了對抗的可能與資本。否則，女兒身，哼，別說統領陌家軍了，恐怕就連辟雍的大門都進不去。
她緊握雙手，閉着眼睛，虔誠地對着月亮唸唸有詞。
母親曾經說過，月亮上住着一位美麗的月神，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開始聆聽人們內心的聲音。
那麼，月神大人，我的祈求，您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