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帳篷整齊有序地站在草原上，裏面傳出一陣陣響亮的呼嚕聲，間或夾雜着幾句夢囈。
整個營地漆黑一片，除了巡邏士兵手裏舉着的火把，還有幾處觀測高臺傳出火光，其他也就是中央大帳還亮着燈了。
經過幾天的商榷和推敲，陌古終於和其他幾位將領確定了進攻路數和戰略，收起地圖，帳外已是鼾聲一片。
“今日先到此，各位辛苦了。”
幾個將軍強撐着精神研究半宿，連口水都沒時間喝，現在已是疲累至極，眼前看什麼都是白花花一片，聽見大將軍終於放人，道了聲告辭，就趕忙退了出去。
陌古見他們走了，把重要的文件地圖收拾好，才叫守夜的士兵進來，自己則拿了一本兵書重新坐到燭光下。
“大哥，怎的這麼晚了，不去睡一會兒？這裏我替你看着就行。”
陌古一擡頭，見陌遠去而復返，疑惑道。
“你不是走了，怎的折返了回來？”
陌遠屬陌府一旁支，當年天下大定後，他祖上便被派來守了西北，雖無大戰，與蠻子摩擦卻多。
上百年駐守此地，傳到他手裏是第五代了，也算是琢磨了一套對抗蠻子的打法。
陌遠大步走到他邊上坐下，粗着嗓子道，“我去撒了泡尿，回來見大帳裏還亮着燈，便過來看看。大哥，怎麼不回去睡覺，還守在這裏？”
陌古常年出兵在外，其中最常來的便是大西北，接到的軍務最多的也是西北。雖然陌遠一年只能進京兩次，兩人卻十分親近。
他揉了揉眉頭，嘆了口氣，“唉，身子倒是疲得很，可就是睡不着，眼下無事，也只能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
陌遠常年駐守西北，但是每年除夕都會攜帶家眷返回長安與各地族人相會。因此，雖然陌府族人散落各地，其實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各自之間消息暢通，聯繫也多。
上次回長安，就是爲了那胖娃娃去的，卻發生了那檔子事，聽說後，各旁支都是憂心忡忡，在長安逗留幾日也是時時打聽着事情的進展，沒過個好年。
他曾在陌府門前見過那娃娃一眼，說過兩句話，看模樣倒是個聰慧靈秀的，那雙眼睛，一眨眼便像是有萬般心思流轉，只是一看便是能惹事兒的主。
“大哥，若是爲了那小娃娃，大可不必憂心。就算再是能搗蛋，也不過這個歲數，又能惹出多大的事兒呢？”
都說陌府小公子在幽州地界不幸失足墜崖死了，不過這事兒，其他人不知道，他卻清楚的很。
發生在他地界上，其中曲直他能不知道？
什麼失足墜崖，都是藉口。
明明是那姓魏的老不死偷偷派人乾的，趁那娃娃不注意，收買了看守，下了毒藥，然後扔下懸崖，毀屍滅跡。
他收到消息，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崖底尋，結果天不從人願，那幾人下了很大的雪，所有能去的路都封了，那幾日真是抓心撓肝地憂心。
念及此，他脾氣上來，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恨恨道。
陌古倒是一臉鎮定，當時極致的痛苦過後，知道她還活着，他才覺得整個世界又有了光亮，只不過她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
“你不知道，她最是愛闖禍的。這次爲防她再生事端，我親自指派了人過去，又不放心，追加了一隊暗衛，可是不知怎麼，心下還是不安。”
陌遠笑了，這個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這一刻，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父親。
“大哥，你在戰場上面對敵人可都是雷厲風行，一點不帶憂心的。如今不過是個小娃娃，還這般謹慎小心？”
陌古放下書，就是因爲失去過一次，才體會到了那種窒息。
過去那麼多安排和期望，在聽聞她死訊的那一刻，全部崩塌。
他意識到了那條路有多危險，他想，要是再有一次機會，他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至於什麼大祁的宏偉藍圖，就留給那個構思藍圖的人吧，他只想要他的女兒。
他只希望她能按着自己安排的那條最穩健的路子走，立個不大不小的功勞，安安靜靜回到長安，擺脫囚籍，然後送她去南瑾，遠離長安這個是非之地。
只要她在長安一日，總會有無數雙眼睛盯在她身上。
無奈道，“要是擱在前些年，我也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一天。”
兒子好養，養閨女，真是要了老命了，什麼都得先一步想好。
以前一直把她當兒子養，又是她母親在帶，現在回了身邊，一年多來，操的心比養兒子十幾年來操的心都多。
兩人閒話間，外面就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魑走上前，向陌古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把地圖放到桌上。
“將軍，這是小公子繪製的地圖，請您過目。”
陌古打開羊皮卷軸一看，從長安到單于王庭的路線赫然出現在眼前，畫得清楚詳盡，重要的關點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註。
他點了點頭，又擡頭問道，“她可有胡攪蠻纏，非要你帶她來營地？”
魑不想在將軍面前說陌九半點不好，但這又是實話，自己不能對主人說謊，於是只是沉默，一言不發。
陌古見他這樣子，心中就猜到了十之八九。
“你也辛苦了，和這孩子打交道，總要多花些精力。以後，送她去了南瑾，你肩上的擔子便會輕些。”
聽到將軍的話，魑並無半點歡欣，心中卻是咯噔一聲。
送她去南瑾？
所以就算她戴罪立功，就算她洗脫了罪名，長安還是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是麼？
此刻，這也是陌九心中想問的問題。
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從傍晚趕至午夜，一刻不停，來到這裏，第一句聽到的話，是父將要送自己去南瑾。
她面露悲慼道，“所以，父將，繼陛下逐小九於幽州之後，您也要趕小九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