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說出來，心裏的負擔輕了，不再像塊巨石那樣沒日沒夜地壓在她心口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陌九挺直腰，朝所有人行了個禮。
“小九今日囉嗦了很多，往常不太喜歡說話，現下卻沒來由想多說一點。可能是因爲大家一直待我如親如友，從不歧視我是東祁囚籍，我也早把大家當成了朋友和親人。”
“今日說這些，本意是求得大家的理解和原諒。可是，原不原諒，也是看大家的意願。”
“現在，小九說完了，你們儘管扔馬糞，發泄完怒氣纔算完，小九絕不會有任何回手，也能擔保大家不會受到任何報復。”
陌九僵直地立在原地，緊張地閉起眼睛，等待着懲罰的到來。
她知道，對於犯了衆怒的人，西羌的民衆會朝他扔馬糞，以表內心的厭惡和唾棄。扔的越多，表示越招人厭惡和嫌棄。
她緊張地閉起眼睛等待着，擔心自己待會兒還能不能從馬糞堆裏爬出來。
暗處的雋蒙駭瞅了一眼身旁的妹妹，沉聲道，“你真的忍心親眼看到這一幕？”
小公主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直勾勾盯着不遠處那個挺身而立的人，愛她是真的，可欺騙她，也是真的。
阿箬擡起頭，眼中噙着淚水，“那麼，哥哥呢？哥哥能不能原諒她？原諒她欺騙我們，利用我們，把我們當傻子一樣玩弄於股掌之中？”
她低下頭，臉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中。
“正因爲我們曾那樣真心實意地待她，爲了她，恨不得掏心掏肺，所以，現在纔不能原諒。”
雋蒙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望着外面那個身影，一言不發。
呂梁是最愛惜自己羽毛的，而且還有點潔癖，要是馬糞沾到衣服上，衣服不能要，恨不得把肉都給剜了。
早早就讓五個夥計撐了傘，擋在自己面前，反正自己有說掩護她逃跑的，是她自己非要跑出去，也不能怪他明哲保身了。
陌九艱難地挺過一分一秒，每一秒都是那麼漫長。被扔馬糞本身，其實這事兒不難捱，可是等待的這個過程委實難熬。
又過了一會兒，預期中的馬糞還是沒有過來。
陌九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縫，觀察衆人的神情。
只見衆人只是瞧着她，什麼動作也沒有，交頭接耳，好像有什麼問題想問她，又不敢問。
陌九疑惑地站在那裏，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想問我的？”
她這一開口，衆人彷彿得了釋放，一個個都打開了話匣子，人羣中傳出各種嘈雜聲，爭先恐後地跳了出來。
陌九忍不住道，“你們一個個問，現在一哄而上，我聽不清。”
一個平日裏總給她送些菜的大娘依舊不敢確定，眼前這個溫和有禮的小九，竟是最近草原部落談之色變的少年將軍。
她明明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殺人如麻？
別人不知道她，自己和她相處這麼久，是有些瞭解的，出聲又確認了一遍。
“小九，你真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少年將軍？”
陌九思考片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應當是您口中的那個人，可我並不殺人如麻。”
“是，陛下已封我官職，此次戰役一結束，我就會跟隨大部隊回長安。”
“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我指的是，回來看我們？”
“會，以後西北軍務很有可能是我接手，以後應當還會有不少來西羌的機會。屆時，大家不嫌棄的話，肯定會來看大家。”
“那我們能去長安找你嗎？”
“當然，長安陌府的大門永遠向燒當羌敞開。”
“你們要是路上遇到什麼困難，”她大手往角落裏一指，“就去找榮睿順，他們家的商鋪開的到處都是。只要進去報出燒當羌和我陌九的名字，他們定會鼎力相助。”
呂梁本是站在外面看熱鬧的，沒成想點到自己，就像以前在辟雍上課，正神遊天外呢，就被先生喊起來回答問題。
他尷尬地用扇子掩飾自己的心虛，朝衆人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心裏早就把陌九翻來覆去罵了好幾遍，你了不起，你清高，好話全是你說，但凡花錢的事全是自己來做。
不知不覺中，大家都沒意識到，畫風走偏了。
不是要來制裁她的麼，怎麼一字一句好像還挺捨不得似的？
接下來的畫風就更日常了，大家一言一語關心起了陌九的私生活。
“那小九，你家裏現在幾口人，你可有婚配？”
陌九撓了撓頭，也沒看懂這走向，還是禮貌道。
“我家父母外，還有個哥哥，尚未婚配。”
“那你喜歡我們羌族的姑娘嗎？我們羌族的姑娘和你們長安的姑娘哪個更好？”
“這，”讓她怎麼說？
說這個好，另一個肯定不高興。
這一得罪，還是得罪一大羣。
她打着哈哈道，“各有各的好處，羌族的姑娘坦率熱情，長安的姑娘溫婉含蓄，都好。”
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
“小九哥哥，那我以後長大了，能做你媳婦兒嗎？”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陌九也不禁笑彎了嘴角，眼睛眯成一條縫。
之前在雋蒙駭身邊做近衛，小女孩一直跑過來黏着她，讓自己乏味的生活增色不少。
小丫頭急得都快哭了，自己就是問個問題，怎麼大家都在笑她，就像她是個笨蛋似的。
陌九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平視着她，指腹擦過臉蛋。
然後從懷中掏出刻有自家圖騰的玉佩，嘶鳴的駿馬揚起前蹄，似乎要踏碎一切，軟聲答應。
“好啊，那你要聽阿孃的話，好好喫飯長身體。等你長大了，拿着這塊玉佩來找我，好不好？”
小女孩接過玉佩，仔細擦拭後，用手絹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口，鎮重地點了點頭。
“好。”
她站起身，揉了揉小女孩的頭髮，朝所有人行了一禮。
“小九在燒當時，承蒙各位照顧。以後只要大家不嫌棄，小九一直是燒當羌的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