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叫停隊伍，飛身下馬，女子也已經到了近旁。
這次相見，隔了多久？
自從長安回來，再沒見過。
然而，她們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坦然，那樣毫無顧忌地開懷暢聊，隔着幾步，卻像隔了生與死，遙遙相望。
陌九動了動嘴脣，喃喃出聲，“阿箬……”
阿箬沒有迴應，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面貌一分一分全部刻入腦海裏。
過了片刻，她臉上露出苦澀複雜的神情，一雙杏眼似是道盡千般怨恨，又摻雜着萬般不捨。
一衆騎兵坐在馬背上，遠遠望着將軍和那紅衣女子，似是成了不動的石像，恨不得連呼吸都摒住。
呂梁撐着桅杆，胃裏還直泛噁心，也顧不上乾嘔了，尋了個地方一靠，聚精會神地盯着不遠處的情形。
阿箬吸了吸鼻子，故作冷淡道，“聽說你要走了，來看看你。”
陌九點了點頭，手不安地放到腰帶上。
說些什麼呢，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草原一片難捱的寂靜後，陌九沉聲道，“阿箬，是我對不住你。”
“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爲我做的事情，去懲罰自己。這一切，與你無關，你要怨恨就儘管來怨恨我吧！”
說完這話，陌九低下頭沉默一會兒，又開口道。
“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凡事不要強出頭。你喜歡打抱不平，卻總是硬碰硬，佔不到好處。看不過眼的，先壓下性子，三思而後行。”
舔了舔嘴脣，補充道。
“不過，遇事也不用擔心，你還有哥哥和父親，想做什麼，就去做好了。再不濟，你還有我，我會一直站在你背後，保護你。”
阿箬臉上有一絲動容，卻撇開眼神，不去看她，冷冷道。
“說完了？說完，我就走了。”
她轉過身就要離開，翻身上馬。
衆人見此，心中紛紛有種想罵人的衝動。
他們想罵將軍，一顆石頭心，半點不解風情，不會憐香惜玉。人家小姑娘都大老遠追到這兒了，是來聽你說這個的？
陌九也還有話要說，加快幾步，一把拉住繮繩。
衆人見此，心又跟着懸了起來。
阿箬揹着陽光，坐在馬背上。
陌九擡頭望向她，眼中只能看見一片黑影，沉聲道。
“阿箬，有些話我不應該說。但是，好好珍惜那個陪在身邊默默守護你的人。另一些人，身上揹負着殺孽，她不值得。”
“最後，”她鄭重地對阿箬道，“謝謝。”
紅衣姑娘也正神色複雜地看着她，“謝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不惜一切地幫我。還有，謝謝你，愛過我。”
只是我，不值得。
在黑暗裏待了太久的人，無法適應明亮的陽光。
滿身泥污的人，不敢去觸碰純潔的姑娘。
說完，陌九放開手。
阿箬見此，拽過繮繩，響亮的一聲鞭馬，轉身而去。
陌九見她遠去的背影，正要轉身。
背後馬蹄聲換了方向，越跑越近。
趁陌九還沒反應過來，仰起頭，用紅脣封住了她的呼吸。
沒人想到出來打仗，還會看到這一幕，即便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男子，也是眼神猶疑，不知當看不當看。
陌九沒來得及躲開，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
似乎一切都消失了，陽光消失了，騎兵消失了，草原消失了，偌大的天地間，只剩下脣上那一片柔軟。
陌九感受到阿箬臉上的淚意，溼溼的，印到她心裏。
那是絕望的愛，是許許多多個日日夜夜裏，女孩兒在最美的年紀對一個少年最純真的感情。
阿箬一直傻傻地以爲兩人還有很久的以後，什麼事都等以後再說，慢慢來總能等到她回頭的那一天，自己就在那裏。
可是，她移開雙脣，最後一次緊緊抱住陌九的身軀，真想在此刻，兩人化爲石像，不用顧及外界紛擾，從此再不分離。
可是，沒有如果。
兩人之間，橫亙着難以逾越的鴻溝，此生再無可能了。
陌九感受到這種臨別的苦痛，也緊緊抱着阿箬。
姑娘在她耳旁低語，“陌九，你聽着，我阿箬，從今天開始，從此時此刻開始，再也不愛你了。我阿箬的愛，你不配。”
陌九無聲地僵住了身體，又緊緊抱住懷裏的身軀，低低道。
“阿箬，保重。”
最後的道別後，兩人轉身走向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在那裏是兩人的未來，只是各自的未來再也與對方無關。
從此天涯，兩不相欠，各自珍重。
正午的陽光格外刺眼，少女在轉身的一剎那，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默默咬住嘴脣，吞下所有哽咽。
長鞭一揮，馬蹄踏起滾滾塵土，從此揮別那段沒有結果的青澀時光。遠處，還有人在等她。
陌九，我不愛你了，我自由了。
陌九站在那裏，看着阿箬一襲紅衣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一片火紅的烈焰中，才堪堪回過頭來，翻身上馬。
馬蹄噠噠，像是在訴說兩人的無疾而終。
衆人蔫蔫的，沒了剛啓程回長安的興奮勁兒，一個個總覺得心裏頭不痛快，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
秋日正午的陽光也很是曬人，沒一會兒，這種傷感就化作汗水消失在空氣中。
只有陌九知道，她大概是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紅衣女子了。
剛剛那一吻，她摸了摸嘴脣，似乎還殘留了一絲溫度。
她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比自己以爲的，更放不下她。
可是，那又怎樣？
阿箬她，留在這裏是最好的。
陌九看着遠處的地平線，幽幽嘆了口氣，似是要抒發心中無限的鬱悶。
落日餘輝裏，似乎又出現了那個轟轟烈烈的姑娘，騎着馬歡快地大笑着朝她奔來，一如往常。
希望，陌九在心裏爲她祝福，祝福她能嫁給那個愛她的人。
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過幸福美滿的平淡日子，攜手從烏髮走到花白，從少年少女走到子孫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