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點了點頭,把剛纔發生的事取其精華、取其糟粕地說了一遍。
濃墨重彩地表達了原本想幫助殿下和小九的珍貴心意,一筆帶過中間胡編亂造的過程。
又十分懊悔地陳述了造成這樣後果,他們都沒想到,也十分痛心。
一番陳情下來,祁盛雖依舊不滿於他們的愚蠢做法,但念及出發點是好的,只不過方法沒用對,態度也沒那麼尖銳了。
只是看着陌九,眼神中的悲傷久久難以平靜。
就如窗外的皎潔月色,月亮卻是千瘡百孔。
又如夜風拂過湖面,波紋微蕩,湖面下卻隱藏巨大漩渦。
他的眼神似乎能擰出水來,是惆悵,是難言。
小九啊小九,我該拿你怎麼辦?你到底在顧忌什麼?
若說心裏沒有我半分位置,怎會聽聞死訊,心如死灰?
可若心裏有我,又怎麼如此狠心?
從不分半點暖顏,一味越推越遠?
可現下,她躺在這裏,一句話都不說。
之前舞起劍來虎虎生風,打起架來以一擋十,罵起人來旁邊那三個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她。
可現在只會躺在這裏,一句話不說躺在這裏?
爲什麼要躺在這裏?
他要她站起來,站起來惹他生氣,站起來和他鬥嘴。
站起來告訴他,她躺在這裏的原因。
心裏有他也好,沒他也罷,不能強求。
只要她能站起來,像以前一樣站在他面前,氣勢凌人地喊他祁盛。
“醫師,可有何辦法讓我和小九心意相通?”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我只想讓她醒過來,若是我有用處的話,再無其他。”
李原站在旁邊聽了許久,一句話都沒說。
可他的外甥女他是看着長大的,她心裏在想什麼,不說七八分,最起碼三分能猜到。
再說祁盛,雖說那三個活寶是添油加醋了一些,誇大了部分場景,但總的來說也算是事實。
那天晚上送過來,祁盛並沒比陌九強多少。
也是失血過多,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迷迷糊糊聽到陌九缺血,還掙扎着從牀上摔了下來,要讓抽他的血救陌九。
天可憐見,他不讓人救就不錯了,盡是添亂。
想起那天的混亂,當時手忙腳亂,但事情過了之後,李原心裏隱隱倒是有些想笑。
誰不想世界上多一個人疼惜小九呢?
他和姐姐的小九,值得所有人的偏愛。
後來還是呂梁,深夜裏去拉來了鄭陵、白起、漁陽幾個。
這幾個湊在一起,闖禍的本事比幫忙強多了。
但也多虧了他們同心協力,才湊夠了血。
救了陌九,也救了祁盛。
“殿下,草民微薄醫術倒是可以讓您和驃騎將軍神智相連相通。可,殿下,這卻有極大的風險。”
幾人眼神集中到李原身上,聚精會神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將殿下送入驃騎將軍的神智中,若殿下救不回驃騎,自己也可能醒不過來。若是如此,殿下還堅持麼?”
李原心裏也在打鼓,這背後的風險只要他不說,就沒人知道,就不會去試探人性,義無反顧救小九就好了。
可不行,李原做不到。
他是小九的舅舅,但他更是醫師。
沒人比他更想小九醒過來,但醫師不能爲了一己私慾,拿任何一個其他的生命去冒險。
沒有誰的命輕如草芥,也沒有誰的命就比其他人更尊貴一些。
即使這裏,即使放之四國,人生下來高低貴賤就定了,可在醫師眼裏,最起碼在李原眼裏,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祁盛想了想,沒想多久,就做出了選擇。
可在李原和其他三人眼裏,卻像沉默了一個甲子。
聲音沉穩而堅定,“醫師,請您施藥。”
白起良久不言,現下卻開了口。
“殿下,您要不要再考慮下?”
白起認識祁盛比陌九早,在祁盛不顧皇后和魏府阻撓,一心離開闢雍之前,幾乎算是一起長大。
他了解祁盛,也瞭解小九。
所以在呂梁出了那個餿主意時,嘴上雖不偏不倚,內心的天平卻開始傾斜,話裏話外也在幫忙說服鄭陵不要暴露真相。
他真心希望兩人好,兩個人若是相愛就應該在一起。
性別算什麼,家世隔閡又能怎樣?
祁盛不是在乎這種事情的人,小九也不是沒有能力去對抗這些。
不像他和軒雅,念及此,他又想嘆氣了。
這世界上能碰到深愛的人,該是多麼難得?
既然碰到了,就該在一起。
可知又有多少人,一生尋尋覓覓不可得,最後鬱郁在陰影裏。
所以,他想推兩人一把,所以造成了這種局面。
但現在,小九生死未卜已經是事實了,又要拿祁盛的性命……
祁盛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若是出半分差池,整個大祁都得動上一動。現在又正是陛下開疆拓土的重要時機,攘外必先安內,大祁在這個時候絕不能出亂子。
呂梁和鄭陵也開口道,“是啊,殿下,還請殿下三思。”
雖說禍是他們闖的,他們也很懊悔,小九是他們摯友,他們絕對不想失去她。但和大祁天下比起來,幾人心中又開始心猿意馬。
小九和大祁安定,怎麼選?
怎麼樣才能都要?
然而,祁盛卻等不了了,深知拖下去,只會有越來越多的顧慮。
索性轉頭對李原道,“醫師,我要如何做,您吩咐便是。”
李原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揪心。
緩緩點了點頭,“如此,便請您和小九並排躺下,太陽穴的位置齊平,然後閉上眼睛,其他的交給草民便是了。”
祁盛依言如此做了,輕輕在小九身邊躺下,看着她依舊蒼白的面龐,好像很安詳,又好像表層下隱藏着巨大的痛苦。
他將右手輕輕覆蓋在她的左手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小九,不要怕,我來找你,我帶你回來。
當草藥味沿着刺在太陽穴的銀針慢慢侵襲整個大腦,一片混沌之中,他好像聞到了一陣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