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胡亂擦着臉,頭髮緊緊貼在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順勢一拉,帶入懷中,臉頰輕輕摩挲鬢角的黑髮。
強忍下喉嚨的異樣,喃喃道。
“小九,不要害怕,有我在,有我在。”
似有若無的呢喃,像是安慰懷裏的陌九,又像喃喃自語。
而陌九聽到這話,卻更忍不住心底的酸澀了。
剛纔還強壓顫抖的哭腔,現下忍不住放聲痛哭。
她多希望眼前這個祁盛是真的,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死的應該是自己。但祁盛永遠活不過來了,這都是她的錯,這全都怪她。
眼前這個,只是一個幻影。
沒錯,即使是現在,不,是自從到了這裏開始,她就一直都知道。知道這裏就是她編織的幻境,她被困在幻境裏,但又心甘情願。
即使是假的也好,假的也行,只要能得到片刻的慰藉,安撫她被愧疚和悔恨折磨地死去活來的內心。
陌九因劇烈的哭泣背部都在不住顫抖,頭埋在那個虛假的幻影懷裏,反覆嗚咽着同樣的字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害了你性命,我多希望死的是自己。
對不起,我不是沒感受到你的偏愛,是我太自負,不願承認而已。
外界諸多枷鎖,禁錮我的肉身,還捆綁了靈魂。
對不起,我不是一點都沒動心。
可我懦弱又自負,只敢逗留在狹小的認知裏,自怨自艾。
而現在,我嚐到了惡果。
我知道錯了,卻沒辦法再彌補。
你成了許多年前那座深不見底的古井裏,井底的一彎月。
我能掬一捧井水,能感受到你灑在我身上的月光,在深夜裏也不再孤單,卻是永遠也觸及不了月亮。
“你果真如此捨不得他?寧願爲他長眠不醒?”
“對。我欠了他命,欠了他情,理應還清。”
“如果他能活過來,你願意做任何事情?”
“對。哪怕是以命抵命!”
“你愛他。”
這是個陳述句。
“對,我愛他。”
這,也是個陳述句。
“那……”
“什麼?”
“那,你納了奴家?”
李原施完針,放下牀簾,在桌邊坐下,泡了壺茶。
嫋嫋的藥草味薰得三人哈欠連連,上眼皮都快貼到下眼皮了,倒也沒有厚着臉皮去睏覺。
“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
鄭陵靠在牀欄打了個盹,一下子被抽懵了。
他都這樣小心了,抵在牀頭偷偷打個盹都不行,還要抽嘴巴子?
捂着臉,委屈巴巴地含了一包眼淚,剛要哭訴。
眼一斜,突然緊張結巴道,“小、小、小……”
白起睏倦中又十分焦慮,本就不安。
見他沒事找事,當即沒好氣道。
“說話就說話,結巴作甚?還嫌今晚不夠長?”
眼角慣性般往牀上一瞟,是不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推了推一旁打盹的呂梁,又揉了揉眼睛,結結巴巴道。
“呂梁,你快幫我看看,我有沒有看錯?”
呂梁也正困着,心情也十分不爽,嘟囔着轉過身,抱怨道。
“你們一個個都幹啥?大晚上還讓不讓人活了?”
等等,是不是沒睡醒,在做夢?
沒錯,不是幻覺!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終於反應過來。
當即大叫一聲,衝向牀邊,抱着陌九一陣嗚哇亂叫。
眼淚汪汪地哭訴,擔心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李原推開衆人,在縫隙處尋了個地方擠進去。
號了號脈,又扒下眼皮看了看。
身體虛弱,好在活過來了,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沒事了。
他終於鬆了口氣,學醫二十五載,若是救不了外甥女,以後合上藥箱,也不必行醫了。
剛剛喝茶,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幾人沉浸在極大的興奮中,突然,門響了,有人在敲門。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神經又不由自主繃緊。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麼多人聚集。
還有陌九和祁盛,兩個最不該在這的人在這,被發現,說不清。
咚咚咚……
“少東家,您要找的羌族的奶茶,還有多加糖的紅豆粥,小的給您端過來了。”
聽到這話,衆人都鬆了口氣。
剛剛只顧着擔心小九和祁盛的生命安危,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呂梁隔着門吩咐了一句,“好,東西放在門口。今日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便不用伺候了。”
幾人見小九醒過來,高興過了頭。
那小廝一打岔,纔想起旁邊還躺着一個,一個兩個又開始擔心。
偷眼看李原,不知該怎麼問,又什麼都不敢問。
陌九也是先懵了一會兒,現下恢復清醒,瞧見他們擔憂的神色,知道是在擔心啥,勾着嘴角薄薄地笑了笑。
“呵,有的人怕是想挨巴掌,剛纔一掌雖打錯了人,力道還是在的,是不是想試試?”
鄭陵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腫起來的半張臉,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另一邊有人動了動眉毛,一個沒繃住,嘴角笑意層層盪漾開,整張臉都明媚起來,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似有繁星點點。
就像早上做了個好夢,捨不得醒,又不得不醒,但腦袋還停留在夢裏,甜甜的,希望晚上還能繼續。
祁盛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下,笑意盈盈地坐了起來。
看着陌九,嘴角的笑意卻怎麼都壓不下去。
絲毫不顧及旁邊的人看他,用看傻子的眼神。
要是用呂梁的話來說,雖然擔了點風險,可這回報豐厚,賺翻。
李原不管一個兩個的奇怪模樣,一巴掌打在祁盛腿上。
“麻煩讓讓。”
祁盛喫痛,收回腿,讓出身前的一片空地。
李原眼疾手快,將盛滿紅豆粥和奶茶的食盤塞進去。
面無表情地舀了一碗遞過去,祁盛看了看李原,伸手接過來。
又拿起湯匙,一口口吹好,待溫熱了,才送到陌九嘴邊。
陌九笑嘻嘻地一口口喝下去,整個人也漸漸暖和起來。
見他們倆都平安醒來,呂梁和白起的興奮趕走了睏倦。
圍在牀邊說東說西,怎麼都說不夠,目的是把欺騙和嚇唬陌九的主要責任推給對面的辯方好友。
其樂融融之下,只有鄭陵,滿腹委屈,哭喪着臉,摸着莫名腫起來的半邊臉,偷偷倒了杯奶茶。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雪花,
朵朵雪花飄落而下,灑向大地,
灑向田野,和山崖。
雪夜的昏暗燈光下,是誰在將
春天的種子,
偷偷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