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何事?”
趙破奴略顯羞赧,不似平常般不苟言笑。
紅着臉,搓了搓手,望了眼高不識,想讓他開口。
高不識接收到信號,想了想,便開口道。
“將軍,冬至有七日的假期,春節又有七日的假期。好多兄弟自參軍以來,已經多年未回過家鄉了。”
他指了指長安的方向,“這節日一到,到處都熱鬧,咱們這兒冷冷清清。嗐,將軍,卑職就直說吧。兄弟們都有點想家了。”
原來是這事!
陌九心裏舒了口氣,又繼續手上的動作,繫好披風。
這不是什麼大事。
“既是如此,有想回家的就回去一趟,路費軍營報銷。”
這長安城熱熱鬧鬧準備過節的味道一濃烈起來,她也真的愈發想念母親。
若能見母親一面,翻越千山萬嶺也好,上刀山下火海也罷,她總要去見見她,陪她說說話。
推己及人,軍士想家並無任何不妥,想回去就回去吧。
陌九轉身剛要離開,身後又傳來聲音粘住了她。
“將軍,問題並不是在路費……”
趙破奴吞吞吐吐,定是有什麼難言的請求。
陌九索性也不急着走了,脫下披風抓在手裏,又走回左手的椅子旁坐了下來,看着兩人道。
“沒事,你們說。”
趙破奴見不藏着掖着還不知得拖到什麼時候,索性就直說了。
但許是覺得有點過分,略有些底氣不足地輕聲道。
“將軍,好多軍士的家鄉都遠離長安,七日僅僅夠個來回。一路風塵僕僕趕回去,在家待上半日,睡一覺,一大清早又得遠行。”
他舔了舔嘴脣,也不知道怎麼說下去,想了好久,又囁喏道。
“回來後,歇上一個多月,又要春節了……”
說到這裏,這言下之意,陌九大抵是清楚了。
怪不得都吞吞吐吐的,這要求確實是過分。
如果只是她這區區八百的騎兵營,口子開就開了。問題是騎兵營肯定會影響到步兵營,那裏可有十幾萬的常備部隊。
尤其是自己開了這個口子,而步兵營又不開的話……
同樣是當兵的,誰也沒比誰少幹。
憑什麼騎兵營休息一個多月,而步兵營只有十多天?
她現在還沒批准,都能想到父將臉上的鐵青色。要是批准了,軍心失衡,怨懟之心橫生,這隊伍可不好帶。
爲將者,最重要的就是公正,當賞則賞,當罰則罰。
不過,另一方面,趙破奴也沒錯。
每逢佳節倍思親也是人之常情,他們也不過二十多歲,早早出來漂泊流浪,跟隨她征戰沙場。
原以爲鎧甲穿久了,就長在了身上,和心上。
可畢竟血肉之軀,心底還保留了一塊柔軟的地方,那裏有他們深愛的人和土地。
有時,陌九也想,如果僅僅是用銀錢和地位做激勵是不是不夠?
這世界上,還是會有不少人覺得,金銀那些東西夠用就行了。等攢夠了錢,他們就脫下鎧甲,回到家鄉,去娶深愛的姑娘。
“將軍,卑職就是順口一說,若將軍爲難,就當卑職從沒說過。卑職也是一時失智,以後再也不敢提了。”
陌九隻是在想怎麼說好,見他這害怕開罪她的模樣,倒是笑了。
“副將,本將軍如此不通情達理?”
這笑容也安撫到了趙破奴,他眼中的驚慌失措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臉的認真。
“只是此事不僅事關咱們騎兵營,不免還得連累到步兵營。”
“我平日裏雖不常去步兵營,可你們都得時刻記着,騎兵營和步兵營本爲一家,沒有誰優誰劣之分,也絕對不能搞任何特殊對待。”
兩人低頭抱拳道,“是卑職等疏忽。”
陌九站起身,低着頭踱步至帳簾處,又低着頭走了回來。
這麼來來回回幾趟,想來想去,這事還是得先得了陛下審批。
只是,她又發愁起來,陛下又豈是這麼好說動的?
本來只要放半個月假,就能繼續回來幫他賣命。現在倒好,得拉長到一個半月。
從冬至到春節,這中間可是整整一個半月,還要補貼路費。這可不僅牽涉到八百個騎兵,步兵營還有十幾萬軍士在虎視眈眈呢。
陌九都能想象提出來後,被陛下罵到狗血淋頭的模樣。
不行啊,稍微延長几天還可以。
但一個半月,自己和陛下中間肯定得先氣死一個。
她不安地來回踱步,右手握成拳,不斷地在左手掌心輕輕敲打。
得想出個折中的辦法……
不行,光是站在這裏想,也只是浪費時間。
她抓起披風往身上一披,掀開帳簾,剛要踏出去,卻看到帳門口堵了烏泱泱一批人頭。
一時間,面面相覷,略顯尷尬。
堵在最中間的那個立馬開始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地開始找補,眼神看哪裏都不合適,手腳放哪裏都覺得多餘。
“將軍,將軍,這個,其實,怎麼說呢,屬下就是剛好路過,然後,額,就看到很多兄弟聚在這裏,就進來看看,屬下,什、什麼,都沒聽到,就、就剛過來。”
這軍士比她還高很多,陌九對他有點印象。
對擅長取敵人首級的,她從來不吝惜目光。
然而此刻,這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卻像個偷喫糖果被父母捉到的孩子。這手足無措的樣子,陌九雖板着臉,心裏卻樂個沒完,好像有點小可愛。
“行了,該幹啥就幹啥去吧,別杵在這兒了。”
軍士自動散開,讓出一條道,恭敬地低着頭,讓她過去。
陌九一臉嚴肅地穿過人羣,終於在走到盡頭的時候,轉過頭站住了,看着所有人輕輕說了一聲。
“行了,也別喪着臉了,成與不成,今日晚間會有結果。”
衆人臉上略有鬆動,有些膽大的偷偷擡起臉打量她的表情。
陌九嘆了口氣,“唉,本將軍目前也不能給你們保證什麼,只能說盡力而爲。不過呢,使盡渾身解數,多多少少給你們多掙點回來。”
說完,她轉身往營外走去,背後只留下一片嘻嘻簌簌的討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