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說了,花茹茹走後,雲良閣最拿得出手的就要數那曲《牡丹亭》。女聲悽婉動人,訴盡了杜麗娘對書生柳夢梅的傾心相愛。
原來萬紫千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哭夠了,陌九終於放下雙手,露出滿是淚痕的臉龐,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的末梢。
窗外蠟燭的光亮透過明紙照射進來,微小的塵粒在光柱裏飛舞。
大半邊臉都氤氳在光暈裏,又有一半沉在黑暗中,深深吐出胸腔那口悶了許久的氣。此刻,終於平復心情,停止哭泣。
總要有個結果是不是?
這裏,今天總要有人進有人退。
陌九深深呼出一口氣,她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支撐她把想說的都一口氣說了出來。
彷彿說話的不是她,她只是借一個人的口,說出那些想說許久又不可說的話。
“祁盛,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設身處地。”
“可是這一次,我願意爲了你,爲了我,爲了我們倆的未來賭上一次。代價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還有我陌府幾百年累積起來的聲譽,我陌氏族人幾百條清白性命。”
“我願意把這些,把這一切都擺上賭桌,來賭你的真情。”
“如果贏了,我能得到愛情。如果輸了,我將家破人亡,一無所有,背上千古罵名。”
可是,爲了你,我願意,願意奮不顧身的試一次。
哪怕粉身碎骨又如何,難道人生在世不就是要體驗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哪怕以陌府族人性命爲賭注又如何?
爲了我的愛情他們都必須讓路,要爲我做出犧牲!
白素貞的愛情故事,爲了從法海手裏奪回許仙,水漫金山寺害死數十萬百姓的悽美愛情故事,到現在還在民間被廣爲傳頌。
那我陌府族人爲了我的愛情承擔一點風險能怎麼樣?
又不是馬上就推他們上斷頭臺,只是承擔一點風險罷了!
只是,承擔,一點點、風險,罷了
夜深了,凌晨的二十四橋,十分冷清。
陌九獨自坐在烏篷船上,冷冽的空氣在鼻腔裏打了個轉。
遠遠近近有笛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笛聲悠揚,應和着水面上升起的水霧,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撐篙的船家早早收拾東西縮在被褥裏頭睡熟了,送了大半夜船客,那葉小舟也搖搖晃晃把他們送進了夢鄉。
陌九獨自坐在船頭,藉着月光看着自己在水裏的倒影。
頭髮凌亂,眼眶發紅,臉頰上淚水劃過的印子留下一道道暗色的溝。俯下身,手指輕碰水面,冰涼的湖水親吻着她發紅的指尖。
劃了劃手指,水面盪漾起陣陣漣漪,頃刻間那張臉支離破碎。
她弓起身子,雙臂抱住腿,臉深深埋在臂彎中,深深吸了口氣。
小船在湖面上飄飄蕩蕩,她的身影也跟着有些晃動。
淚水又從臉頰滾落下來,只不過這次卻沒有人爲她拂去淚珠了。
這裏是二十四橋,遠處的角落裏,不知道有沒有一兩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這葉小舟,也不知道有多少。
各家暗衛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她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懶的管,也沒時間管。陛下也不是很信任她,要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在她身邊安插眼線。
湖面上的水霧越來越濃,她只好咬緊牙齒拼命壓住哭聲,眼看牙齒堵不住,又狠狠咬住手臂。可是眼淚是堵不住的,只會越堵越多。
湖面似乎吹起了一陣風,北風呼嘯,呼呼吹滿了長安。
小舟的繩子不知什麼時候開了,漸漸漂到了湖中央。
藉着風聲和水霧的遮掩,頭埋在臂彎中,終於嚎啕大哭。
她多希望剛纔那些話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她多希望有另一個空間,另一個空間裏,那個陌九做出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選擇。
那個陌九自私了一把,把所有人都排在了自己後面。
她沒去管其他人的死活,一心只爲自己而活。
可是,可是現實的陌九卻沒辦法成爲一個自私的人。
愛情,愛情對於整個人生來說,算得了什麼?
她幾乎是哭着說服自己,人生沒有愛情還能繼續下去。
畢竟她也這麼過了十多年了,沒有道理過不下去。
沒有祁盛,她也過了十多年了,還把自己照顧得很不錯。
要是母親看到現在的她,應該也會很欣慰。
可,如果這世上沒有娘,沒有陌府,沒有父將和哥哥,沒有呂梁和鄭陵,沒有所有的他們,沒有那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驃騎將軍,陌九就死了,早就被埋在某個不知名的墳堆裏。
陌九右手按住心臟的位置,那裏傳來陣陣破碎的劇痛。
於是想,如果愛情只會帶來痛苦,那真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
陌九如果沒有盔甲,就站不上現在的位置。
但她要是沒有愛情,一定更能所向披靡。
這些,她都知道,她再清楚不過了。
像母親這樣,相信了男人和愛情的女人才值得同情。
母親陪伴父將那麼久,都沒能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掙得一個名分。
而這些,陌九用手裏的劍和胯下駿馬得到了。
陌府第二子陌九的名號,現在響徹四國,如雷貫耳。
她還想恢復自己的身份和母親的名分,她不想再做魏芙的兒子,她要母親的名字堂堂正正出現在陌氏族譜之上。
但是,心臟傳來的陣陣劇痛又是那樣真實,根本無法不去在意。
而只能在利益得失的權衡中,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然後壓下內心深處涌起的陣陣懊悔和痛心。
沒事,她在深夜的昆明湖面上安慰自己,淚眼婆娑地望着藏在黑雲之間的那輪明月,苦澀的淚水順着臉頰流進嘴裏。
苦苦的,澀澀的,像極了每次想起祁盛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