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尖刀架到呂梁脖子上的那一刻,她幾乎歇斯底里。
喉頭一哽,眼睛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憤怒之外,是強烈又巨大的悲哀。
呂梁現在一時一刻,莫不如孃親當年!
他們也是這樣,刀架在孃親脖子上,逼迫她,威脅她。
孃親,孃親,那羣混蛋,他們會下地獄,扒皮抽筋,受盡十八層煉獄的酷刑。
閻王不收,那我送他們下去。
孃親那雙手,最是柔軟靈巧,織溫暖的冬衣,做可口的飯菜,驅趕夏天的蚊蟲,會半惱怒半心疼的擦乾她一腦門子的臭汗……
可現在都沒有了,他們害得她沒有孃親。
現在竟還如法炮製,拿呂梁的性命來威脅。
這都能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沒有半分猶豫,抄起彎刀,直插眉心。
魑最懂她想幹什麼,她只是稍稍擡頭,看見頭頂蔚藍的天空上,漂浮着幾朵白雲。
一陣微風吹過,陌九突然覺得無能爲力。
她最怕無能爲力,最怕這種束手無策,只能任人魚肉的無力。
可偏偏所有的事都在提醒她,提醒她,你什麼都做不了。
你別折騰了,你跳脫不出去的,乖乖待在這個量身定製的牢籠裏。
什麼都護不住?什麼都護不住!
孃親的手腳都護不住,她到底能做些什麼?
只能去打仗,可她一點不想打仗。
打仗只是手段,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但不是目的。
孃親在就好了,孃親在的話,就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這四周冰冷的高牆,只讓她感到窒息,時時刻刻提醒她。
提醒她,她的性命從來不由得自己。
不止她,這院子裏十幾條性命,誰又能自己做主?
可找不到,魑每次都說找不到,找不到。
她不忍心再去逼他,只能強忍住心頭的悲慼,沉默嘆氣。
有一年也是冬至,孃親給她縫製了頂虎頭帽。
撫摸着虎頭花紋,那時陌九還小,舅舅盯着她一陣嘆氣。
想當年,你孃親待字閨中的時候,連塊帕子都不會縫。
現在手工活做的這樣精細,這虎頭帽上的鬚子根根活靈活現。
孃親,孃親,孃親……
你在哪兒?
我翻遍了長安,就是找不到你,怎麼都找不到你!
陌九沒再說話,其他人也都沒開口,院子裏一片沉寂。
“首領,這些屍體怎麼處理?”
“剁成肉醬,拿去喂狗。”
她沒再管身後的事情,魑會整理好一切。
只是轉身離開,身影在院口轉了個彎,消失不見。
她回了房間,在窗前坐下,沒什麼可想,就獨自盯着太陽。
從高掛於正上方,慢慢轉向西邊。從西邊一點點落下,從明黃到昏黃,光線一點點暗淡。
正圓形先是隱沒了一角,變成扇形。
又一點點沉沒,最後只有一個亮點懸掛在天邊。
那亮點跳動了一下,跳到了山下,窗外的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不是黑,不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只是昏暗。
沒有陽光,但微弱的天光還在。
人可以看到不遠處好像有什麼東西,但又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門“吱呀”一聲開了,輕微的腳步聲,跨過門檻。
此時,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她,一個人待會兒。
“出去。”
下一秒,“咚。”
陌九擡眼,上下一掃,又垂下眼皮。
不速之客已站到身邊,“出去。”
呂梁不管她,兩壺酒往桌上一扔。
拔開酒塞,捧起一壺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輕輕碰了另一壺。
清脆的叮噹聲,清冽的酒香味。
陌九沒說話,沒反應,輕微蹙眉,頓了頓。
手指動了動,輕微掙扎。
沒忍住,端起酒壺,咕嘟咕嘟倒下去半瓶。
呂梁嘴角抽了抽,還知道喝酒,還沒傻。
正要再喝,卻見她突然皺起了眉頭,捂住肚子,五官開始扭曲,臉上鉸上了一種痛苦。
他有些着急,起先以爲她在開玩笑,轉念一想,這時候不像開玩笑的時機。
於是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嚇得半跪在她面前,難掩憂慮道。
“小九,你怎麼了,這酒裏我沒下毒!”
下毒?
他爲什麼會想到下毒?
陌九有點想笑,可剛剛還憂鬱的不行,現在似乎不是時機。
她有些難以啓齒,“我今天一天都沒喫東西,你這酒又烈,灼的我胃疼。所以,其實,呂梁,我有點餓了。”
聽到是餓了,呂梁半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害,我以爲啥事呢。”
“餓了是吧,你等着,我給你去拿喫的。”
過了會兒,他一手拎了兩個個食盒進來。
還沒開蓋,菜香味兒和奶香味兒直勾勾往鼻子裏鑽。
陌九看他打開蓋子,一道道布在桌子上,開心的整個人都傻了。
“木須肉,烤羊排,西羌奶茶,蟹粉小籠……”
她擡起頭,想笑又想憋住,嘴角一抽一抽,呈現出詭異的頻率。
“你,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想喫這些?”
呂梁見她頭頂陰雲散去,終於放下心。
幫她把碗筷佈置好後,坐了下來。
陌九拿着筷子扯羊排,扯了半天,也只撕下一點點肉。
剛想上手,又覺得還有人在,是不是不太雅觀。
猶豫片刻的功夫,一塊羊排已經撕好遞到了面前。
舔了舔嘴角,她還是接過來,咬上一口,充裕的汁水在口中流淌。
“你不是最討厭羊羶味兒,沾到一點都要洗上一個鐘頭的澡?”
“現在這是,克服了?”
呂梁拿出綢子擦了擦手,往食盒裏一扔。
“喫便喫罷,怎的這麼多話?”
陌九撓了撓頭,羞赧的低頭笑了。
“我剛也想上手的,又擔心不好看。”
“你在我面前擔心好不好看幹什麼?”
呂梁輕嘲一聲,“你在我這兒,從沒和雅觀沾上過邊。”
“所以,以後也別給自己這種無端的壓力。”
陌九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粗魯,也不計較。
這樣最好,既然如此,正可就放開了喫。
掰開饅頭,加了些肉片和雞蛋,又撒了點香料和拌料。
一口下去,好滿足。
饅頭的緊實加上滋滋冒油的肉片在口中炸開,混合木須肉的淡香,再加上一口蟹粉小籠,蟹黃鮮美,一口吞下,滿足的想流淚,再來一口奶茶。
這一刻,陌九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正喫的開心,突然聽到旁邊那人,淡淡說了一句。
“今天的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