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那層朦朧的天光，像一層化不開的濃霧。
昨夜熱鬧了一整晚的長安，此刻就像一個酣睡在搖籃中的小童，在新年第一天酣暢淋漓的做着美夢。
位於長安城最中心的冠軍侯府，靜悄悄一片。
燭芯燃盡了，灰濛濛的，蠟燭在風中飄蕩。
間或幾隻夜貓從角落裏竄出來，喵嗚一聲，鑽入林中又不見了。
大年初一，連最繁忙的酒樓都給所有夥計放了假。
所有人都睡着，長安似乎被一隻手按下了靜音鍵。
此刻，冠軍侯府牆角，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角落裏嘰嘰喳喳，快一個時辰了。
當值的暗衛報告上去，魑正睡着，一聽到敲門聲，立即醒了。
聽他報告完，倒也沒什麼反應，草草回覆了一句。
“沒事，任憑他們去吧。”
左右，這幾個慣喜歡胡鬧，若跟他們講道理，講不清，動手又更不行。
鄭陵此刻臉上全寫着不滿，就在剛剛，他正舒服的窩在被窩裏睡覺。
夢裏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左劈右斬，面對千萬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凱旋而歸，得舉國上下愛戴，陛下欽賜府邸，長街兩邊成千上萬的百姓夾道歡迎……
然後，下一秒，他打着哈欠，惡狠狠剜了呂梁一眼。
又收回眼神，心情比今晨的寒霜還要冷。
“你最好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才把你爺爺拖到這裏。要不然……”
他沒再往下說，咬牙切齒的表情已經昭示了“要不然”的後果。
白起也睡眼惺忪，瞌睡蟲還在腦子裏左遊右走，聲音啞啞的，八分抱怨兩分沒睡醒的警告道。
“啊呀，呂梁，這次你要沒什麼事，我都幫不了你。”
呂梁輕聲嘟囔，蚊子一般的聲音嗡嗡道。
“之前也沒見你幫什麼，淨是添亂了。”
身邊沉甸甸踹過來四個字，似有殺意。
“你說什麼？”
呂梁右眼眉毛跳了跳，討好道。
“沒有沒有，我就，剛打哈欠呢。”
“今天吧，今天大清早叫你們，是因爲，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你們明白？”
見沒任何反應，有點着急。
神神祕祕鑽到兩人跟前，擰過耳朵湊在一起。
故意壓低聲音道，“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年初一。”
最後四個字他故意加重聲音重複了一遍，生怕他們不明白意思。
鄭陵和呂梁互望一眼，看傻子似的看向他。
今天是大年初一，這還用他說？
誰不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
就一晚上，這是睡傻了？
白起冷哼一聲，頗有些諷刺意味。
“呵，真新鮮，我們都不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還要謝謝你提醒。”
鄭陵更是，白眼在天上飛了好一會兒，冷冷落在他身上。
“你要不說出點其他東西來，明年大年初一，我們還能帶上好酒好菜去墳頭看你。”
見兩人正盤算一口吞了他，呂梁縮了縮背，又補充了一句。
每個字都加上了重音，生怕他們沒理解自己意思。
還是茫然，甚至茫然中有種，磨刀霍霍向豬羊的陰狠。
他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道。
“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是陌九生辰！”
說到這，兩人不摩拳擦掌往前逼近了，停在原處。
白起拖着腮幫子，擰眉，沉思片刻後問道。
“不是吧，我記得小九生辰是十月初八啊，辟雍的冊子上寫着呢。”
不等他說完，呂梁便忙接口。
“怎的個十月初八，那都是爲了掩人耳目編的罷了。”
“你們還信以爲真？你們也知道陌府的嫣夫人不是小九生母了吧？”
“她冊子上的生辰，是爲了配合嫣夫人，改上了一改。要不然有心人一對照，立即便能猜出來。”
呂梁眼珠子一轉，立刻做痛心疾首狀。
右手手背挨着左手手掌狠狠拍了拍，泫然欲泣。
“小九生辰是大年初一，你們這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說兄弟？”
“去年她十三歲生辰在流放途中過，今年十四歲生辰，她就在長安，你們還忍心她過個生辰還這麼淒涼？”
“哦，對，你們自己在府裏和和美美，喫香喝辣，怎麼不想想小九一個人在府裏，挨餓受凍？就這樣，你們還天天把兄弟情義掛在嘴邊？”
他一頓慷慨陳詞，劈頭蓋臉一頓好罵，大雨珠子似的，把兩人從頭澆到尾。
鄭陵和白起在他憤然指責之下，只感覺自己犯了天大的罪孽，活着就是對兄弟情義這幾個字的侮辱，簡直不堪爲人，連豬狗畜生都不如。
低着頭，默默聽呂梁對的諄諄教導，感念於心。
呂梁好不容易能逮到這倆人教育，還不用冒生命危險，自然抓住機會使勁造。
“你們想想，昨天晚上，你們捧着暖爐，坐在舒適的大屋子裏，對滿桌的美味佳餚大快朵頤還挑挑揀揀，可想到那時小九隻能對殘羹冷炙暗自神傷？”
陌九屋內，桌上豐盛的酒菜，此時靜靜躺在精緻的盤子中。
儘管失去了最開始出鍋時的顏色和香味，單單隻看食材，都能流一桌口水。
呂梁抓住機會，盡情發揮，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
“昨天還是除夕，傳統佳節，舉國歡慶，家家戶戶呼朋喚友，濟濟一堂，共迎新年。你們和父母兄弟團圓舉杯，可幸福快樂？屋子裏可熱鬧了吧？”
“怎麼不想想小九，卻是一個人守着這偌大的府邸，沒人陪，沒人愛？”
蠟燭早就不知何時燃盡了，窗外哪裏傳來嗚嗚聲，是不是起風了？
祁盛翻了個身，胸膛傳來陣陣暖意，陌九小貓似的，靜靜窩在他懷裏。
看着她安穩的睡顏，祁盛只感覺此刻幸福的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稍稍掖了掖被角，輕輕圈住她柔軟暖和的身子。
往懷裏摟了摟，心滿意足的抱着她睡過去，從沒睡的這樣好過。
牆角，一陣冷風吹過，鄭陵和呂梁緊了緊衣領，看着呂梁還在那邊長篇大論，雙雙想打哈欠。剛半張開嘴，又吞了下去，生怕被他看到又要罵上一個時辰。
鄭陵胳膊肘捅了捅白起，悄悄問了一句。
“誒，你說，呂梁他，他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