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嗤之以鼻，“嚴父之心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他呢？”
冷哼一聲，“刀子嘴，斧子心。”
西羌的事，她到底心裏存下了怨恨，又不便說與哥哥聽。
有哪個嚴父，看兒子大勝歸來，不僅沒一句讚賞，還要打斷腿？
自己被逐出陌府時，她陌九就沒有父親了。
當時，若不是陛下一道聖旨及時，若不是魑冒着性命危險攔下一棍，何曾還有今日陌九，她哪裏還能站在這裏這樣說話？
這些她不願告訴哥哥，省的他又爲着自己擔心憂愁。
雖快春日光景了，長廊吹來的風還透露出幾分蕭瑟。
“哥哥也是，光顧着說我了，哥哥最近怎麼樣？”
陌玉無奈笑笑，略略低頭看了眼殘廢的雙腿。
“我整日裏，不就那點事？害，再有其他，也不大可能了。”
陌九從背後望向哥哥，透過夜色，也能體會他此刻黯然。
只是若非切身體會，又怎敵十之二一？
堂堂男子，尤其哥哥文武雙全，又生在武將之家。
耳濡目染，男子漢立於天地之間，誰不想爲國效力，拼出一番事業？
他一直溫溫絮叨，就像已習慣了白水，也不再貪求?其他。
“辟雍差事還兼着，幫父將處理些軍營事務，閒來也侍弄侍弄花草。”
“你真該回府看看，你若是不想見母親，我便趁母親外出再喚你來……”
“哥哥，”陌九趁絮絮叨叨，伏到陌玉耳邊，“我纔不指這些呢。”
她賣關子似的輕聲咯咯笑起來，調皮道。
“我是說，哥哥雙十年華，是否也該爲我添個嫂嫂啦？”
見她頭就在近旁，要不順手給她一爆慄，都對不起這天時地利。
“哎呦，哥哥，你幹啥！”
陌九喫痛，委屈巴巴的摸了摸頭。
“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想要個嫂嫂有什麼錯嗎？”
夜色裏，陌玉臉紅了紅，料想也沒人看出來，聲音還是冷冷的。
“你要再這麼沒分寸，以後便任由父將教訓你去。”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張嘴什麼話都敢亂說。”
陌九眼睛多尖，“喲喲喲，那哥哥你臉紅啥？真以爲夜色朦朧，我看不見？”
她又禁不住洋洋自得，“弟弟我什麼出身旁人不知，哥哥還不知？”
“這方圓幾裏內有沒有鬼，哪裏有鬼，沒準我比鬼頭子還清楚。”
“就像……”
她重又俯身，頓了頓，賣了會兒關子，聲音只限兩人聽到。
“就像，哥哥於鬧市藏了女嬌娥。”
“這事兒，我也知道。”
聽到這話，陌玉驚懼轉身，想看看她說這話的用意。
陌九卻已直起身子，直視前方，看着迎上來擡輪椅的內侍，淡淡道。
“哥哥，咱們到未央宮了。”
一路上再無他話，離天子近一分，謹慎便多一分，真實便少一分。
只是，她剛纔說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陌玉瞭解陌九，因爲了解，所以信任。
但她一年未歸，歸來後見面寥寥數次，他又不敢說全然瞭解她。
有時讓他覺得陌生，有時又覺得可怕，剎那間又還像之前的小九。
她現在已經達到什麼水平，他不知道，可能沒幾人知道。
但很多事，她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譬如此時，他正垂首考慮剛纔的事，略略擡眼。
一陣暖意浮上手背，穩穩沁入皮膚。
陌九看着未央宮三個大字，笑的尤其恣意昂揚，但卻不達眼底。
她大聲道，“哥哥，今日裏陛下元宵佳宴，必是滿席珍饈。”
“我可是最貪嘴享樂之人，一點不打算嘴下留情。”
陌玉笑了，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也在示意自己明白，不會多想。
親兄弟，或親兄妹，很多事，就是眼神流轉，便心下了然。
陌九到殿前時，絕大多數人都到了。
一陣嗡嗡聲盤桓在大殿上空，鄰座間偶有交頭接耳，又不能大聲說個痛快。
元宵佳宴只有那些在朝中擔任重要官職的大人及其親眷才能參加。
光是擔任要職還不夠，還必須收到禮部請柬。
殿上一共就這麼幾個坐席，要職也不少，親眷就更不少。
要沒有任何限制，只怕再開一席都是不夠。
因此，在朝中擔任要職只是個門檻，親眷中也只有名字在請柬上才能前來。
主位自是坐着各家大人，親眷則坐在後面。
陛下腳下是各位皇子，文官在左，武將在右，按官位大小依次排下來。
哥哥坐在父將後面，陌九瞅着自己坐席，當初安排怕是好好糾結了一番。
最後到底還是沒安置在父將後面，而是緊鄰父將，放在了最前一排。
入座後，她掃了一眼。
鄭陵姐弟倆、白起、漁陽，好幾個辟雍相熟的都到了。
只是殿前，又有自家老頭子，都默契的保持沉默。
眼神交匯，也同平常禮節一般無二。
遙遙或點頭或敬酒，再無其他。
都是深宮大院長大，即便還未真正踏足朝堂，心中也早明瞭。
含情慾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陌九坐下片刻，便同其他人一道跪迎陛下和皇后。
未央宮門口傳來內侍高聲呼傳，“陛下娘娘到～～～”
“臣等參見陛下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
衆星捧月般前呼後擁後，陛下皇后踩着不急不緩的步伐踏上未央宮紅毯，
等到慢鏡頭似的放完了他們走完紅毯的悠長片段，陛下拖長語調叫“衆愛卿平身”，他們才能起身坐回席上。
也因這些脫褲子放屁的冗長禮儀，陌九最是看不慣禮部那幫人。
白喫皇糧，損人又不利己，一幫食古不化的老東西！
除了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萬萬改不得”之外，半個屁也崩不出來。
“今日元宵佳節，邀衆愛卿殿上同歡。”
“既是過去一年，衆愛政績卓越，爲大祁，也爲大祁子民。”
“也是共同企盼，新一年，衆卿勉勵一搏，大祁千秋萬代。”
於是，又是老一套流程。
屁股還沒坐熱，又得跪下附和。
“陛下福壽綿長，大祁千秋萬代～～～”
“陛下福壽綿長，大祁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