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也從來沒和‘好玩’這兩字沾上過邊。”
只因爲他是她的好友,她才願意說出真相。
陌九不願是自己親手去掐滅鄭陵的夢想,可不切實際的幻想終究只會害了他。
“不,”鄭陵眼睛發紅,死死盯住她,“不,小九,你不是我,你不會懂。”
陌九不懂鄭陵,可她懂戰爭,沒人比她更有發言權。
她可以編織戰場悲壯和男兒功勳去鼓舞軍心,可面對好友,她不能拿他的人生冒險。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剛纔的話絕不該出自將軍之口,她還是說了。
於是,陌九說了那句平生最討厭聽到的話。
“鄭陵,我都是爲了你好……”
“不,你不是爲了我好,”鄭陵低下發紅的眼眸,沉沉道,“你們都只是爲了自己,爲了自己好罷了。”
房間裏氣氛逐漸凝重起來,飯桌上似有若無的籠罩了一層硝煙。
白起端起酒杯,和兩人各碰了一下,算是打圓場。
“今日相聚是來喝酒喫肉,可不興談正事,實在無趣。”
他瞄了一圈旁人,“剛剛鄭陵說完了,接下來該誰?”
張堯笑道,“可是該我了,鄭陵你說這許多,可佔了我時間!”
碰了碰鄭陵的杯子,“來來來,喝了這杯,便不和你計較。”
鄭陵忘性大,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兩根手指夾起酒杯,倒進嘴裏。
辣味一上來,又喫起菜來。
“我算和大家相熟較晚,哥兒幾個中最貪福享樂,不擅朝政,你們都知道。”
他嘻笑看向衆人,“我呢,無甚大志向,就希望你們都混好了,以後多罩兄弟。我得個清閒官職做做,閒來各位府上叨擾品茗,如此便是人生樂事啊!”
長長呼出一口氣,一杯甜酒下肚,坐下來。
白起笑道,“你們且聽聽,這還叫胸無大志?”
“安穩混喫混喝,這得是多大的志向?”
“我還想如此呢,若你們幾個爭點氣,我也先行謝過了。”
趁他們插科打諢的功夫,陌九剝好一個甜橙,放到鄭陵面前。
他最喜歡喫甜橙,鄭陵明明看到了,卻又裝作沒看到。
面無表情,聽其餘幾人談笑風生。
陌九見他沒反應,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把甜橙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鄭陵瞄了一眼,見她臉上委屈到道歉的小表情,剛纔的氣本就消了大半。
頓了頓,還是拿起那顆甜橙,一瓣一瓣塞進嘴裏。
現在輪到漁陽,他出了名的話少,和呂梁走了兩個極端。
一個是能多說幾個字絕不少說,另一個惜字如金,能少說一個字絕不多說。
漁陽已算捧場,在鍋子煮起來的熱氣中,面色微微發紅。
“來年,大家過了擢考,謀個好差事。”
說完這幾個字,端起酒杯,一口悶下去,嗆出一連串咳嗽。
張堯不依,“這就結束了?我們可說恁許多,這麼便宜放過他去?”
鄭陵笑道,“漁陽能說這一句,已算難爲他。”
“最多不過,這鍋子辣油,待會兒找到喝的人了。”
見鄭陵不生她氣還主動點她,陌九就很開心,笑容禁不住漾上眉頭。
雖說她沒覺得自己剛剛說錯什麼,只不過這世上,碰到幾個真心相待的好友不容易。實在沒必要爲了什麼面子,僵持着誰都不願給臺階。
她撓了撓頭,剛剛還能說會道,現在真要說話,反而不好意思了。
“諸位,小九兩年前到長安,原以爲朝堂之上,無甚真情。”
“卻沒想遇到你們,雖無桃園之義,我早把諸位當作異姓兄弟。”
“我吧,”她低下頭,靦腆笑笑,“不善言辭。”
“總之以後,冠軍侯府不止是我的,也是諸位的。你們想來便來,想住多久住多久。冠軍侯府的大門,永遠向諸位敞開。”
呂梁試探道,“所以後院那幾塊傻石頭,我能移開搭戲臺子了?”
對他,陌九一點不客氣,反手就是一巴掌。
“想都別想!”
那幾塊石頭是石匠按照陛下親自寫的“冠軍侯府”字樣,按照字帖精心打磨。
連玉璽的紅印章都刻的分毫不差,放在花園裏頭,活脫脫就像美人臉上狗皮膏藥,又醜又臭。
呂梁看了好幾日,想法設法要撕掉這塊狗皮膏藥。
瞅他開始滿眼期待到瞬間暗淡的模樣,衆人哈哈大笑。
又恢復到之前融洽,衆人喝酒喫菜,彷彿剛纔那一點不愉快從沒發生過。
“喂喂喂,說要找個不好的出來喝辣油,怎的現在沒聲了?”
呂梁被嘲諷野蠻粗俗,自是要找出個反駁理由來,有人比他還不會說。
這次倒是都統一了戰線,眼神似有似無的都往漁陽身上湊。
陌九將辣油往面前推了推,“漁陽,目前來看,局勢很明顯了。”
漁陽也不廢話,自知說那幾個字確實不如別人。
端起辣油,皺了皺眉,一狠心,就要幹下去。
剛湊到嘴邊,卻被鄭陵一手按住,看他的眼神頗爲好笑。
“傻子,叫喝還真喝?耍個賴,撒個潑,就過去了。”
漁陽一臉木訥,茫然道,“可我不知如何耍賴撒潑。”
“笨死了!”
呂梁親自演示,一巴掌掃在陌九肩頭,掐緊嗓子,拖長聲音,扭捏作態道。
“死鬼,你幫人家喝,你幫人家喝嘛,好不好~~~”
陌九不知他還有這一手,身上掠過一陣酥麻,眼神嫌棄的怎麼都掩不住,眉毛揉成了麻花。捏住放在肩上的手,扔出去老遠。
“呂梁,現在可不興搞這個。”
呂梁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嘲諷,其他幾人也笑的一臉諱莫如深。
“什麼?你還不搞這個?!整個長安城就數你搞得最有聲有色!”
歡聲笑語一直鬧到深夜,直到各個醉的不省人事。
管家敲了敲門,見沒人應聲,才傳來小廝把各位爺運回房間。
屋子裏早點好暖爐,鋪好氈子,被子裏新彈的棉花,前幾日剛拿出來曬過。
薰香嫋嫋,深冬雪夜,漸漸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