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283章 白沙似的大雪
    哥哥大婚後三日內,所有陌氏族人必須離京。

    陌九站在窗前,望向頭頂陰沉沉的天空。

    一團團黑雲籠聚長安,壓在心頭,隨時傾倒瓢潑大雨。

    黑雲壓城城欲摧,湖裏好些鯉魚浮到水面吐氣,已是第三日了。

    大多數叔伯早早攜家眷啓程,今日就只剩叔叔陌遠。

    他上午和父將商議完西北部署,下午就要啓程回幽州。

    呂梁的事,她和叔叔打了聲招呼。

    索幸叔叔曾機緣巧合救過那鞍山守將一命,那守將又正好是郡守的兒子。

    “小九,你說這事倒也不難。我回去後,給那郡守的兒子修書一封。”

    她把好消息告訴了呂梁,他摩拳擦掌,興奮一上午。

    喚了夥計,一頭扎進書房,已經半日了。

    “將軍,鄭府傳來消息,鄭公子……”

    陌九豎起耳朵,“繼續說。”

    魑緩緩道,“鄭公子堅持從軍,欲跟隨陌遠將軍,投軍西北。”

    鄭陵啊鄭陵,戰場究竟有什麼魔力,值得你如此。

    “好,繼續盯。”

    用完午膳不一會兒,大雨從天上倒下來。

    陌九坐在書房批閱這幾日囤積的軍務,便看見天邊一道亮光。

    很快雷聲滾滾,黑雲一道又一道,埋的層層疊疊。

    風灌進領口,緊了緊衫子。繼續埋頭,還是冷。

    她放下筆,走到窗邊,還沒來得及關上。

    手背濺到一滴水,緊接着,頭頂響起一陣噼啪噼啪。

    啪啪啪,啪啪啪。

    湖面上竹筒倒豆子,大珠小珠落玉盤。

    陌九木木站着,看着眼前的圖景,頗似江南。

    水霧瀰漫,水天一色。

    “將軍。”

    陌九接過紙條,神色微動。

    “說。”

    鄭陵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一直認爲自己這十多年幸福的就像一場美夢。

    如今,這是,夢終於要醒了。

    “你今天只要跨出這個門,以後我鄭維就沒你這個兒子!”

    他絕望的望向母親,祈求她能爲自己說幾句,“娘~”

    鄭陵不懂,他不懂那麼多人都能上戰場,爲什麼就他不可以?

    陌九能去,就連呂梁都去西羌轉了一圈,爲什麼就他不行?

    偌大的長安,於他,就像是一所巨大的監獄。

    他擡起頭,大雨啪啦啪啦,打在臉上。

    很痛,刺痛,又冷又痛。

    “陵兒,你就聽你父親一次。你父親何曾害你,都是爲了你好!”

    鄭陵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見他如此消沉,怎能不心疼?

    可夫君說的對,戰場如何?

    姓陌那一家,到現在都被困在戰場中!

    陵兒,那不是好地方,你爲什麼不能看到爹孃的苦心?

    可鄭陵還年輕,他還不理解。

    十幾歲的少年覺得,一輩子待在長安衣食無憂,是天大的痛苦。

    他不知道,爲什麼所有人都爲了他好,爲了他好,爹孃也是,陌九也是。

    可他們甚至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娘,自小到大,您看着孩兒長大。就連您,都不理解孩兒志向?”

    不是不理解,但我總不能見你一步步走上不歸路啊!

    “陵兒,你爲什麼不試着理解理解爹孃?”

    “如今你姐姐出嫁,我與你爹膝下唯有你一子。”

    “戰場上刀槍無眼,若你出個好歹,你叫我們怎麼活?豈不是要我們性命?”

    鄭陵憤怒到雙手不知如何放纔好,張牙舞爪,舉到空中,想抱住頭最終放下。

    “娘爲什麼認爲上了戰場就必須死?爲什麼你們就覺得我非死不可?”

    有很多很多人安全從戰場上下來,全身而退,還戰得一世英名。

    他轉向鄭維,“爹,陌伯父,陌九,還有王宏叔叔,很多人,他們不僅安全下了戰場,還勝仗歸來。爲什麼您就不相信我?我是您的兒子啊!”

    鄭維看着兒子天真的傻樣子,果真還是將他保護的太好。

    世界險惡,渾然不知。

    傻兒子,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知道他們身後堆積了多少孤魂?

    他氣的直髮抖,右手手背重重拍擊左手手掌,怒聲道。

    “就憑你,你憑什麼認爲自己能比得上陌九?”

    “我鄭維聰明一世,怎麼兒子竟如此愚蠢!”

    這是他父親,這是自己親生父親說出的話。

    鄭陵今天才知道,他在父親心裏原來這麼一無是處,這樣無能。

    緩緩起身,朝門口走去。

    反正有他這樣的兒子也是恥辱,就算隨手丟了,也沒事。

    一步一步,那道門越來越近,從沒覺得這道門那樣近。

    鄭維眼睜睜看着,看兒子一步步遠去,卻無可奈何,又一次怒吼道。

    “你再走一步,你只要再敢往前面走一步,你就再也不是我鄭維的兒子,你就再也不是我鄭府的人!”

    身後凌厲的嗓音,比頭頂隆隆的雷鳴還要震人心絃。

    鄭陵低頭看了看那道門檻,頓了頓,擡起腳,跨了過去。

    爹,娘,兒子以後不會再丟你們的臉了……

    梅夫人緊緊握住丈夫的手,她低估了鄭陵的決心,可沒想真不要這個兒子。

    緊張的望向夫君,真要看這個家破滅,都坐視不理?

    鄭維一臉冷若冰霜,緊緊牽住她的手。

    注視那身影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雨幕中,最後一丁點兒都看不見了。

    鄭陵任憑大雨澆灌而下,長街本車來車往,如今大雨滂沱,也是空無一人。

    望向空中,大雨劈頭蓋臉,雨珠子重重打在臉上,全身都疼。

    他捂住心口,跪在大雨中。

    爲什麼心口,反而是心口最疼?

    無處可去,現在才發現,現在竟無處可去了。

    家不能回,從此他沒有家了;

    陌九,陌九已經與他割袍斷義;

    兄弟,兄弟都被他趕走了,是他趕走了他們。

    現在整個長安,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他和牆角那隻無處可歸的流浪狗,無半分區別。

    不,不對,他甚至還不如那條狗。

    那條狗還有其他狗陪伴,可他,當真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他跪在雨中,想了很久。

    良久,終於釋然。

    緩緩伸到懷中,握住柄,掏出刀。

    短刀靜靜躺在手中,就是用這把刀,親手砍斷與陌九的情義。

    眼前一幕幕劃過,與爹孃的,與姐姐的,與呂梁的,與陌九的……

    在家,在辟雍,在冠軍侯府,在皇宮……

    橫到脖頸前,一時間,臉上已是雨水和淚水難分。

    他想到很多很多事,真奇怪,最後一個畫面竟是有關陌九。

    她到長安的第一個年頭,在辟雍的第一個年頭,學年最後一日。

    他們倆同馬車回府,偶一掀簾,山野間,大風吹起白沙似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