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284章 雨中負荊
    濃烈的血腥味,可一點都不疼,死原是這樣?

    “鄭陵,爲這麼點事你就要自盡,別讓我看不起你!”

    大雨打在眼皮上,雨水浸入眼睛,是陌九歇斯底里的吼聲。

    眼前一片模糊,他認得這個聲音,到死他都刻在腦海裏。

    一滴滴鮮血混合雨水沿刀鋒滴落,滴進長街的大理石,匯聚成一條小流,匯入更大的水流。

    就像龍王站在雲端裏往下倒豆子,噼裏啪啦,噼裏啪啦,睜不開眼睛。

    “你我已割袍斷義,從此我做什麼,與你不相干,還有什麼看不看得起!”

    陌九低頭看他跪在雨中,雨水灌進脖領,淌遍全身,鑽進耳朵。

    手指間一陣生疼,汩汩的血流進雨水。

    她一狠心,刀鋒又深了幾分,拉動短刀,又是鑽心疼痛。

    “給我。”

    鄭陵感受到力道,本來還想僵持,他沒動。

    陌九加重語氣,大喊命令道,“給我!”

    看到血流又大了幾分,他心上疼了疼,終於鬆手。

    陌九搶過短刀,隨手插到腰間,鮮血染紅白衣。

    雙手血滋烏拉,伸到鄭陵面前,冷聲道。

    “起來!”

    鄭陵不理她,一頭悶在那裏,動也不動,也不看她。

    隨即倔強的扭過頭,冷冷道。

    “誰要你假惺惺!”

    看他一副頹喪,陌九也動了氣。

    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沒了誰不能過?

    爲了這麼點事要尋死,若不是往日交情,這樣的人她理都懶得理!

    她平復了心情,聲音不見波瀾。

    “鄭陵,你想好了,要走我馬上就可以走。”

    “可是,你真打算要與我賭氣,死扛到底?”

    “你口口聲聲上戰場殺敵,你可知戰場上數不清的人,都掙扎着活下去?”

    而你呢,生得這麼好命,卻不知珍惜!

    最後一句話她沒說,鄭陵脾氣倔,兩年來她數次領教,如今也是迫不得已。

    他現在被憤怒矇住雙目,他現在什麼都看不清。

    陌九怒吼道,怒其不爭。

    “就你這個鬼樣子,還要進我騎兵營?”

    “你可知,我騎兵營個個以一敵十的勇士!”

    一狠心,拽住他的頭髮,五指扣進頭皮。

    用力一壓,狠狠扣進地面,壓進水坑裏,面目猙獰,齜牙咧嘴道。

    “就憑你,你看看,你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看清楚你現在這副窩囊樣子!”

    “憑什麼覺得,我騎兵營會養你這樣的懦夫?”

    “你這樣的廢物!把你養在軍營裏,就是浪費糧食,你這個垃圾!”

    即使陌九手受了傷,他在她手下,都毫無還手之力。

    掙扎幾下無果,只能任由自己被碾進塵埃,原來他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混黃的泥坑裏,自己的臉模糊不清。

    陌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口口聲聲要憑自己,拼搏一番事業,光宗耀祖。”

    “其實你離開你爹,離開鄭府,你屁都不是,你個廢物!”

    “就連你面見聖上開口求軍職的機會,都是我給你的,我施捨給你的!”

    陌九狠狠將他壓倒在地,讓他動彈不得,讓他失去所有尊嚴,匍匐在雨水裏。

    雨水衝進她的眼睛,她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眼眶赤紅道。

    “鄭陵,你聽着,給我挺好,我懶得管你。”

    “若不是看在呂梁他們的情分上,你死在長街,我也只覺得髒了一塊地。”

    “就你這樣的貨色還要進我騎兵營?”

    “我告訴你,”她惡狠狠把他碾到地上,“你看看你這樣子!”

    “我告訴你,就你,沒有我庇護,上了戰場,你這樣就是最低等炮灰。”

    等她罵舒服了,深深呼吸幾口,隨手將他扔在原地。

    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長街少住戶,零星幾家。

    見門外動靜,探頭探腦打聽。

    鄭陵趴在長街上,大雨沖刷,尊嚴在此刻已徹底碎成粉末。

    趴在大雨裏,臉埋進雨水,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這樣,看不到他的臉,還有他的眼淚。

    羞辱,羞辱,內心這強烈的羞辱感,他好恨陌九,他恨死了陌九。

    可她說的每一句,哪一句不正確?

    初春的雨水冰冷徹骨,他想起那年除夕。

    陌九含冤入獄,發配幽州,那日的大雪不比今日雨小。

    她身受黥刑,赤腳走過長街。

    那天她剛剛好十三歲,是她第十三個生辰。

    父親說的沒錯,他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和陌九比?

    在她面前,自己屁都不是!

    陌九在不遠處,看他毫無意志,趴在長街上,自己也是心如刀割。

    她沒走遠,繞了路,拐到鄭陵後面。

    “將軍,您手在流血,卑職爲您包紮。”

    陌九搖了搖頭,眼中後悔之色頓顯。

    “魑,我是不是做錯了?”

    繃帶一圈圈纏住陌九受傷的左手,纏了十多道,傷口還在冒血。

    魑搖了搖頭,“將軍這樣做,內心痛苦不會比鄭公子少半分。”

    “魑,我不想這樣。他沒經過困苦,這樣他該恨死我了。”

    “可,”她心中也在掙扎,“若他不能振作,即便上了戰場也是枉然,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即便回府良久,她還是無法將自己從自責中摘出。

    屋內昏暗,咚咚咚,身體一抖。

    “將軍,鄭公子來訪。”

    是老鄭,她鬆了口氣。

    她想立即去見他,可殘存的理智還在勸誡她,還不到時候。

    “不見。”

    老鄭想想鄭陵,於心不忍。

    到底常在這裏出入,是個好孩子,又勸道。

    “將軍,現在這雨下的大,鄭公子跪在門外,身上還揹負荊條。這樣下去,身子怕喫不消啊!”

    他看了眼陌九,又勸道。

    “將軍與鄭公子交情深厚,哪來解不開的誤會?”

    陌九搖了搖頭,繼續埋首公務,頭也不擡。

    “鄭伯,做好分內的事,不該您操心的一點都別管。”

    鄭陵揹負荊條,跪在冠軍侯府門前。

    透過厚重的雨幕,看着頭頂那四個大字,大雨模糊了眼睛。

    陌九,我就在你門前跪着。

    一個時辰不行,就一天;

    一天不行,就兩天;

    兩天不行,就三天……

    跪到你什麼時候肯原諒我,跪到還清之前我對你所做的任何錯事;

    小九,你說過,我們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