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298章 她沒了父親
    後來,又接連下了好幾天雨。

    秋天的雨淅淅瀝瀝,不大,卻連綿不斷。

    氣溫上不來,發酵就不會滿意,酒也釀不好。

    秋意漸濃的日子,陌九掐住手指盤算。

    盤算父將哪日能到,盤算酒哪天釀好,盤算能不能趕上。

    趕上在第一天,用親釀的桂花酒爲他接風。

    想到這裏,陌九又打起精神,找來厚褥子裹住酒缸,搬到炕上。

    炕裏頭的火,一連多少日都沒熄。

    陌九蹲在門口,等着酒發酵,慢慢聞到酒香。

    又摘最新鮮的桂花,挑裏頭成色最好,最香氣襲人的。

    逼出香氣,擱在新釀出的酒裏。

    跟着酒娘,又把酒香和花香提煉,精純。

    有時蹲在酒坊外門檻上,靜靜的瞧。

    瞧細細密密的雨絲,在空中織出一張網,染青整座庭院。

    以前,她總是很着急要一個結果。

    做一切事,恨不得當下就有成效。

    急着救出孃親,急着打勝仗,急着在父親面前,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

    可這樣慢慢做一件事,靜靜等一壺酒發酵,等一個結果,也很美好。

    閒暇時,她會去哥哥院子裏看他習字,聽嫂嫂談論家常。

    祁盛不忙,也總愛往這裏跑。

    呂梁又回去老家,說要和老祖宗對賬。

    後來聽說,在長安他老爹總追着他跑,他要出逃。

    鄭陵沒有回府認錯,他說,想等做出一番事業,纔有臉去見江東父老。

    這樣也沒錯,總會有這個過程,誰又曾經沒有拼命想證明自己?

    像陌九這樣的少年,要多少有多少。

    濃郁的酒香和花香,入口瞬間充盈整個味蕾。

    嘗過的人都嘖嘖稱奇,沒想到這位將軍除了砍人,還能練出這般手藝。

    鄭陵笑道,“以後你不打仗,也餓不死。開個酒坊,咱們就尋着香味去找你。”

    父親回來的前一天,桂花酒終於釀成。

    陌府除了魏嫣,都緊着鼻子,在酒坊前爭着吸一口香氣。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滿天烏雲。

    陌九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什麼也沒看到。

    只有滿身寒氣,流出兩行清水鼻涕。

    心裏不樂意,一想到明日裏又是陰雨連綿的壞天氣。

    關上窗戶,縮進被子裏。

    隔日開門,果然如她所料,太陽依舊不肯出門。

    熙熙攘攘的僕從忙的熱火朝天,都在準備迎接主人歸來。

    他們在這家出力,自也可去別處,何處的銀子不是銀子?

    只是主人家打了勝仗,他們也跟着沾光。

    人家問起來,都會在背後稱讚。

    他們是陌府的,就是那家世代忠良,守護邊疆的陌府。

    打馬而過,濺起一路雨水,溼溼滑滑。

    陛下派出的指引官早早在城門口候着,見陌九下馬,忙撐傘相迎。

    “聽聞將軍要來,等候多時。”

    陌九搓着手,哈了口白氣,躲進雨傘。

    也不是什麼大雨,就是綿密細絲,飄飄忽忽,總覺黏膩。

    熱茶一上,吸溜一口,壓下不少寒氣,客套幾句。

    “諸位大人不必客氣,我也是同諸位一起,迎接大將軍凱旋。”

    “是,是,剛傳令官來報,說是一會兒就到,將軍不必着急。”

    陌九擺了擺手,“誒,不着急不着急,戰場上都不急,更何況到家門口?”

    一行人說說笑笑坐進大廳,不多時,下人來報,說軍隊到了。

    她依舊和衆人談笑風生,輕鬆自在。

    彷彿在她而言,不過是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就如日常裏喫茶,誰會因爲喫茶緊張?

    只不過,也只她自己知道,腳底下被汗水和雨水浸溼的鞋襪。

    她很久沒見父親,自從聖旨說劃分兩路開始,到現在,都沒見過。

    “將軍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以後還要請將軍多多美言。”

    “哈哈哈,哪裏哪裏?比不得公公日日在陛下身邊伺候,以後若有機會,還請公公多照顧照顧。”

    互相奉承,這幾年,陌九也學會幾句。

    錚錚鐵蹄,是鐵甲踏出聲音。

    只是,她忍不住緊鎖眉頭。

    銅鑼一響,是誰在呼喊,將軍!

    陌九回頭,土黃色紙錢,如滿天飛舞的沙塵,籠罩整個世界。

    就像莊生做了一個夢,不管是蝴蝶夢到莊生,還是莊生夢到蝴蝶,到底是誰在編織這麼可怕的夢境?

    後來,那一瞬間,她陷入一片漆黑。

    就如前天的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滿天烏雲。

    是不是,是不是上天也覺得,那日的痛苦太過劇烈,以至如今都流不出眼淚?

    就像那一罈酒,悶在罈子裏發酵,一聲不吭。

    沒人知道它的存在,可它存在着,並醞釀更猛烈的酒精。

    要是像之前那樣就好了,要是一切都沒變該多好。

    以前,父將喜歡喝桂花酒,所以每次去,孃親總會備上一壺。

    陌九很小開始熟悉北匈西羌語言文化,三歲時禮物是一隻鑲金的北匈羊骨。

    雪白的頭骨,兩隻長角之間,黃金打造的面具顯得威嚴又有趣。

    “她還那樣小,怎送這些東西?”

    孃親總是輕輕斥責父將,在她眼裏,父將送的都是兇物。

    姑娘家調試些花花草草,玉鐲簪子,吟詩作畫,哪樣不比這好?

    “孃親,可我喜愛,那些雕花簪子一點不好玩。”

    五歲時,父將從西南邊陲尋邊回來,給她帶來最袖珍的一把劍。

    “小九喜歡,正好陌清那兒有個手藝不錯的鐵匠,緊趕慢趕做出一把來。”

    李宸靠在夫君肩上,兩人站在廊中,一齊看向院中耍劍不亦樂乎的小孩。

    “我只盼她一生無憂,做個最平凡的姑娘家,纔不求她有出息。”

    七歲時,她想正式學武,央求孃親去請師傅。

    她偷拿了父將的劍,那把劍比她還高,還重。

    孃親卻一把打掉,“姑娘家,多讀點書,打打殺殺算怎麼回事?”

    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又哭又鬧,還不喫飯。

    孃親心腸真硬,說不給喫不給喫,逼她承諾此後再不習武纔行。

    和現在一樣的節氣,又溼又潮又冷。

    那時父將推門進來,他說,“你喜歡,咱就學,給你請最好的師傅。”

    九歲時,她練劍小有所成,夢想像父將頂天立地,保家衛國,鐵骨錚錚。

    她扛着劍,自覺天下無敵,普天之下再無敵手,得意洋洋告訴母親。

    “孃親,父將可以,我是父將的孩子,我也行。”

    孃親柳眉一豎,抓起掃帚,追她打了一下午。

    那時父將站在陰影裏,沉默的眯起眼睛。

    很多事情,往日裏吵吵鬧鬧,事情又繁忙,總是想不起來。

    糊里糊塗,一日又一日過去。

    心裏想着,反正一個個都在,反正都來得及。

    只有當人老了,不在了,才發覺整個世界都開始安靜。

    時光荏苒,她沒有孃親,也沒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