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長街,五陵原,最繁盛的集市,又是人最多的時候。
她將劍扔給王勇,孰是孰非並不重要。
他開口,他必須死。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看在王宏老將軍的面子上,我讓你一手一腳。”
自從父親死了,王勇早就喪失活着的願望,也在等如今的時機。
如今她來了,來給他送一個機會,爲父親報仇的機會。
那日陽光很好,出門的時候,他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陽光裏。
周圍很多人,卻無人敢上前阻止。
其中不乏官府,不乏官兵。
其實,他和陌九,結局早已註定。
若不是家族世仇橫在這裏,他也許會和陌九成爲朋友。
明媚的少年,又深沉又簡單。
就連報仇,也光明正大。
簡簡單單,決鬥而已。
整個過程,快的就像秋日下午頭腦閃過的那絲睡意。
小二端上剛煮好的湯麪,攤販拔下草垛上的冰糖葫蘆,魚販一刀砍下魚頭。
王勇倒在秋日午後溫暖的陽光裏,看着自己的身體,砰的倒下。
鮮血蔓延,女子小兒驚恐哭喊,撕心裂肺。
我的故事結束了,可陌九,還有很多事在等你。
陌九也知道,她心知肚明,這一遭她怕是躲不過去。
穿過長長甬道,蒙着眼睛。
任何一絲聲響,都觸目驚心。
這裏不是刑部大牢,面前也不是大理寺卿。
密室裏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
但能聽見,有人在呼吸,呼吸聲很重。
平穩中又夾雜急促,在努力控制脾氣,他很生氣。
突然,有人一把扯掉蒙在她眼上的黑色罩布。
燭光明亮,閃的睜不開眼睛。
面前,身着黑色蟒袍的人,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本就猜到,引她到這的,除了陛下還會有誰。
邊上站着的人,是當初帶她入門暗衛的陳統領。
沒人說話,武帝沉沉看着陌九,陌九也靜靜看着他。
良久,只有蠟燭燃燒,嘶嘶作響。
“你可知罪?”
陌九低下腦袋,“知罪。”
武帝眯起眼睛,眼中燃起憤怒的火焰。
“什麼罪?”
“當街殺人罪。”
“可有辯駁?”
“無可辯駁。”
“朕要怎麼判?”
陌九沉默一會兒,一個頭磕在地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罪臣?”
“罪臣死罪。”
“嗯,是不錯,”武帝冷笑,“不僅敢當街殺人,你還敢做朕的主!”
“聽說你光天化日殺完人,不僅不知罪,還自鳴得意?”
陌九繼續趴在地上,“罪臣沒有自鳴得意。”
“當日,那麼多人都看見了。”
他們看見,這個狂妄自大的驃騎將軍,高高抓起王勇頭顱大喊。
朝着所有人大喊,“你們聽着,你們聽着!”
“我陌九殺人,絕不會偷偷摸摸,會於長街之上,叫你們看個乾淨。”
她連喊三遍,扔下王勇頭顱,大搖大擺離去。
傳到他耳中又有很多版本,本意是突出她的殺人如麻,必須要死罪。
有心者都知,她是在爲何吶喊。
即使他當日不在,也知是心中委屈。
當年那事,一直是一根扎進心頭肉裏的刺。
那日假託他家丹書鐵券,想暫且保住她的命,可終究還是有罪。
不吐不快,實在冤屈。
武帝看向眼前這桀驁不馴的少年,話中不知何意。
“驃騎將軍年少剽銳,春風得意。”
陌九剛挺起身板,又折了下去。
“罪臣不敢。”
武帝不知哪裏掏出棍子,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棍子一下下抽在她身上,每一下,都實實在在觸及骨髓。
武帝光打還不解氣,從剛剛壓抑的平穩,到恨鐵不成鋼的暴跳如雷。
沒打一下都怒罵一聲,“你不敢?你不敢!叫你不敢!”
“你不敢,這天下還有你不敢的事?”
她是他千挑萬選出的將軍,還有那麼多重要的使命需要她去完成。
可她呢?
辜負他一番苦心!
因爲那麼點私人恩怨,全然不顧宏圖大業,不管會不會搭上她這顆腦袋。
武帝恨的咬牙切齒,“早知今日,朕何必千辛萬苦護住你?”
“當日讓你死了,還能省下這許多心!”
陌九疼的幾乎喘不過氣,可還是咬牙忍着。
額上豆大的汗珠擠不下去,順着側臉掉落在地。
武帝看她背上鮮血從衣服裏滲出,尤嫌沒打夠,沒打不過癮。
一下下榔頭捶到肉裏,悶哼之下,陌九心裏求還不如給個乾淨。
陳統領在旁看着,聽着重擊,也忍不住皺緊眉頭。
“我們在做的是開天闢地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一腳猛踹心口,“王勇到底做了什麼,你這麼容不下他?”
“你怎麼不說,你說啊!”
“王勇是關內侯,位列九卿,連朕都不能輕易動手,你還要不要你這條狗命!”
陌九嘴角流出鮮血,眼神痛苦的看向武帝,大喊道。
“罪臣管不了那麼多,可王勇必須死!”
兩人前言後語牽連不斷,誰都說不聽誰。
“你怎麼不想想我們要做什麼?你的心胸爲什麼這麼狹窄!”
“可是他侮辱我父將,還砍傷我哥哥,詆譭我母親。”
兩人氣忿難當,一跪一站,吵得管不上誰是帝王,誰是將軍。
“朕委你驃騎,封大將軍的詔書都擬定。”
“朕指望你做撐天的頂梁,你爲什麼這麼沉不住氣!”
“王勇他膽敢污衊我陌府滿門,罪臣非要他死!”
“朕就是要將大祁旗幟插到四方土壤,可你沒有這樣的宏圖大志,你狹隘!”
“狹隘也好,有負皇恩也罷,罪臣一定要洗乾淨陌府門楣。”
“你還不知罪,你還不認錯,你還覺得自己有理!”
“陛下要打就打,要罰就罰,要殺就殺,罪臣沒錯,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