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夜深。
李恩濟見天色不早,敲了敲門。
“陛下,陛下,天色不早,龍體要緊。”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
深宮寂靜,很是驚心。
無人應答,他壯着膽子,推開一條小縫。
祁武帝坐在案前,雙目直直盯着那支搖動的燭火,表情空洞。
李恩濟自小陪在陛下身邊,只覺得今日反常。
往日處理摺子,總喜滿宮燭火有一個算一個,都點上,亮亮堂堂。
說看着光亮,心裏敞亮,要不總有一天要被這些摺子氣死。
今日宮殿,一片漆黑。
一眼望去,只有長案上一盞油燈,閃動微弱光芒。
祁盛也沒睡,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一邊是疼他愛他的外公母后,另一邊是他愛他疼的小九。
外公和母后行事狠辣,可到頭來也都是爲了自己。
這滿長安最烈的酒,怎麼沒什麼味兒?
他拿起酒壺,倒了倒。
幾滴酒水,滴在桌上。
“這就沒了?小北,再給本王拿酒。”
都是爲了他,爲了他,爲了他,才把小九置於死地。
砰,酒壺應聲而碎。
所以,他趴在桌上,是他害的小九上了刑場。
夜裏起了風,季蔓兒關上窗戶。
“殿下,這天眼見着漸漸涼了,殿下着緊點身子。”
嫁入王府兩三年,她這千尊萬貴的寧王妃,當的也不快樂。
在旁人眼裏,扮演舉案齊眉的工具,罷了。
念及此,她心中一陣酸楚,可旁人看不着。
打扮的漂漂亮亮,地位顯赫,夫婿出衆,一等一的命好。
可若真如此,怎會至今都沒懷上一兒半女?
見祁連又打開窗子,靜靜看着院中那株光禿禿的桃花,妒火中燒。
眼中劃過一絲狠戾,抓住桌布的手越摳越緊。
那女人究竟有什麼好?有什麼好!叫你念念不忘!
你都失去記憶,還是這麼放不下她?
看着祁連挺直的後背,她恨不得跑過去,扯住衣服問上一問。
在你眼裏,我究竟算什麼,我究竟算什麼?
陌九這個賤人,她現在就是個沒有任何身份的階下囚!
是個沒有明天的死刑犯!
這幾年,甚至正眼都沒瞧過你,你究竟在懷念什麼!
可我呢,我也是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裏長大,也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你我朝夕相處,我伴你左右三年,可你眼裏心裏始終沒有我。
祁連靜靜站在窗前,絲毫不知此刻背後的季蔓兒,心中悲憤。
只是靜靜看着那株桃樹,院中那株桃樹,年前剛從辟雍移栽過來。
前幾天還有幾片葉子搖搖欲墜,今晚這風一起,終於一片不剩。
可今晚總心神不寧,心口像少掉一塊。
那個驃騎,究竟和他有過什麼關係?
眼前總有一片迷霧,所有人都在瞞他。
父皇,甚至王止,都在一起隱瞞什麼。
尤其那日,聽到那個舉國震驚的消息。
令人聞風喪膽的驃騎將軍,陌府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是女兒身。
那日消息封鎖的再快,也如草原上的野火,燒遍長安。
繼而是整個東祁,西羌,北匈,南瑾……
從沒人想過,那個叱吒風雲的少年將軍,真實確是姑娘家。
女兒家就女兒家,上戰場打仗,只要能打得贏,男兒郎女嬌娥都好。
他沒覺得女兒家上戰場就是死罪,可東祁的律法不是他來寫。
陌九啊陌九,深深嘆了口氣,只怪你身在東祁,東祁是男兒當家。
是夜,位於長安西南角的漁府,燈火通明。
紅花梨木桌,砰的一聲巨響,裂開幾條裂縫。
鄭陵急得團團亂轉,眼見離行刑還有不到五個時辰,可仍束手無策。
“小九做錯了什麼?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身來女兒身,難道是她錯?那幫狗屁文官怎麼不把陌古挖出來打一頓?”
“不行,”呂梁決心已定,“不管如何,我絕對不能眼睜睜看小九去死。”
“我不能看她去死,還他麼因爲這種狗屁不通的酸腐原因!”
他雙眼通紅,站起身往外走,卻被白起一把拉住。
“你幹什麼去?”
看到呂梁眼睛的瞬間,白起頓時被其中巨大的悲痛所擊退。
呂梁一把甩開白起,雙目赤紅,眼中充溢絕望和蒼涼。
“我不能看着小九去死,我絕對不能看着小九去死。”
見他幾近失去理智,白起話音柔軟幾分,勸道。
“我們都不想小九死,可咱們得想個辦法。”
剎那間,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呂梁擡起袖子擦了擦,流出來,又擦了擦。
就像泉眼裏的泉水咕咕往外冒,怎麼都擦不乾淨。
他通紅着眼睛,低聲嘶吼。
“不管什麼方法!”
“劫獄、暗殺,造反!”
“只要她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機會,就有希望。”
這幾日,往日種種,從辟雍到西羌,從戰場到朝堂,從草原到商場。
曾經一幕幕,總是不斷在他腦海裏浮現。
就在這瞬間,那些畫面突然“啪”一下,合在一起,匯聚成陌九的臉。
呂梁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半蹲下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嚎啕大哭。
“小九,五陵原的梅花酒剛出窖了,過幾日江南要落大雪,草原上的牛羊又生了一批,躍鱗近日喜歡上一條雪白的小母馬,以後我再也不嘴快空口說白話……”
他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從眼底往外流。
衆人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旭日東昇,再不願意,太陽依舊還是升起來。
呂梁有的是錢,買下四國,綽綽有餘。
此刻,他只想,以全部錢財爲代價,希冀今日太陽永不升起。
太陽冉冉上升,升到頭頂,到正午,便是處死死刑犯的時機。
那時,陽氣最盛。
再有怨念的鬼魂,都無法留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