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汗水暈染素色長衫，浸出一疊溼漬。
她一步步往前，每靠近一步，胸腔中隆隆的心跳越來越響。
武帝也注意到臺階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靠近。
他收起怒氣，皺着眉頭，坐在榭水閣正中間的椅子上。
五十杖責打夠了，屋子裏的板子聲停下來，可沉重的呼吸聲依舊時斷時續。
陌九站在榭水閣外，指甲掐進血肉，迫使疼痛能讓她勇敢一點。
再走一步，就要去面對那羣爛攤子，就要去面對那羣人。
沉默幾許，她終於擡起右腳，走了進去。
武帝和皇后雙雙坐在堂前，眼神肅穆，沉沉盯着她。
沒辦法的，陌九，逃不過。
你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
做錯了事，就該受罰。
想到這裏，她也不再猶豫，不再畏畏縮縮。
垂着頭，徑直向前走，走到祁盛身邊。
避開他的眼神，跪下。
跪在武帝和魏芙腳下，重重磕頭，深深認罪、懊悔。
“陛下、娘娘，微臣有罪。”
“看來，你還認不清自己的位置，還以爲你是不可一世的驃騎將軍？”
魏芙的眼神彷彿一把把鋒利的尖刀，朝她扎過來，要打她入無邊地獄。
陌九當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頭深深埋進地裏，改正稱呼。
“父皇，母后，臣、臣妾，有罪。”
“臣妾”兩個字，堵在喉嚨口。
聲音聽着，彷彿這兩個字一說，下一秒就要哽咽的流出眼淚。
沒事的，這很容易。
皇公貴族的女眷日日掛在嘴邊，你也會習慣。
陌九心裏默默告誡自己，一遍遍告誡自己。
深深吸氣，指甲狠狠摳進肉裏，強迫自己平復下心情。
儘量語氣平穩的認罪，“父、父皇，母后，臣妾有罪。”
武帝靜靜看着她，雙手放鬆的搭在把手上。
表情難以捉摸，好似一潭深井。
魏芙聽見她的認罪，緩緩起身走到陌九面前。
居高臨下，俯視她的頭頂。
榭水閣一片沉寂，沒有聲音，壓抑到可怕。
祁盛深知母后心性，出口想打破沉默，想她別太遷怒於小九。
“母后……”
兩個字剛出口，魏芙突然扯下陌九挽髮髻的簪子。
啪嗒一聲，砸到牆上，白玉簪立即碎成三四段。
隨即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手指擡起她的下巴。
啪啪兩聲，響亮的巴掌甩在臉上。
她臉頰立刻浮起兩個清晰的通紅巴掌印，屈辱在臉上蔓延。
霎時間，空氣在凝結。
祁盛愣在原地，幾秒後滿臉通紅。
他知母后會生氣，但何至於新婚之夜，掌摑新媳？
掙扎着爬起身，想護在陌九身前。
可一隻腳剛撐住地面，忍受不了五十杖責的損傷，又不堪疼痛跪了下來。
疼痛的倒吸氣，憤怒吼道。
“母后，這不關小九的事，這一看就是有人在害她！”
魏芙側身甩過去一個眼神殺，看着不爭氣的兒子，又生氣又心疼。
“你閉嘴，本宮管教兒媳婦，還輪不到你插嘴！”
不給他機會再次開口，又殺氣騰騰轉向陌九。
指着她的鼻子，怒聲罵道。
“當初盛兒要娶你，本宮百般不同意。誰知你心機深重，使詭計懷上盛兒骨肉。本宮疼惜親孫兒，不想孩子流落在外，無親可依，姑且鬆口讓你進了燕王府！”
她母親是個禍國殃民的賤貨，生出的女兒也是個招惹禍端的狐狸精！
這才進門幾個時辰？
不僅害得盛兒在他父皇面前大失好感，在整個皇室都顏面掃地，還五十杖責。
五十杖責！
盛兒自打出生以來，何曾受過這種責難？
她怒聲道，房梁都在顫抖，地面下一秒要裂開一條縫隙。
“誰知本宮一時心軟，犯下大錯！”
“本宮的錯，本宮當初就不該鬆口，連燕王府的門檻的不該讓你碰着！”
她發泄了一通怒火，心裏好受一些。
可對陌九的恨意，連百分之一都沒消。
看着她跪在地上，耷拉着腦袋。
被她罵的不敢回嘴，一陣痛快。
自始至終，武帝都保持進來的姿勢，端坐大堂，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至於祁盛，他想幫陌九，可無能爲力。
現在的處境，只能乾着急。
“行了，”魏芙舒了口氣，斜眼掃了眼喪家狗一般的陌九，端着主人的口氣命令道，“以後白日都來椒房殿，本宮要好好揪揪你身上的不正之氣。”
陌九低頭跪着，任憑臉頰發紅鼓起。
趴在魏芙華貴的裙邊，應聲道。
“臣妾謹遵母后意旨。”
沒有辦法，陌九，你犯了錯，就要承擔後果。
趴在地上，一滴眼淚逃過理智的阻攔，沁入地底。
沒辦法，你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驃騎。
甚至就連你的命，都是靠肚子裏這個孩子才能苟且延續。
不要再逞一時之快！
更何況你一時任性，已讓祁盛受了傷。
他沒錯，本不該爲你受罪。
皇后得意洋洋處置完，走到武帝身邊。
微微屈腰，小聲問詢。
“陛下，您可有其他要補充的？”
武帝眯着眼睛，搖了搖頭，沉沉道。
“皇后處置頗爲合理，勞煩好好教導，別再讓皇室顏面掃地。”
魏芙見這次連陛下都站她這一邊，心中暗喜。
看來陌九已在陛下心裏失去價值，如此對付她只會更加容易。
魏芙輕柔道，“陛下，夜已深，保重龍體要緊。臣妾陪您回宮休息？”
武帝搭住她伸過來的手，起身朝門口走去。
從陌九身邊走過，像一陣風，連一點眼神都沒賜予。
待兩人都走了，祁盛試探開口。
他知陌九驕傲，今天對她打擊肯定很大，想安慰陌九卻不知如何開口。
“小九，今天……”
陌九垂頭跪了會兒，聽見祁盛出聲，側臉朝他虛弱的笑笑。
“阿盛，我沒事。”
她起身，扶起祁盛。
兩人相互攙扶，一步步朝臥房走去。
夜深了，院子裏一片寂寥。
白天，就在幾個時辰前。
榭水閣還賓客盈門，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兩人穿過小徑，秋風的涼意透過長衫，浸潤肌膚。
反而，壓下一點皮肉上的絲絲辣痛。
一路無話，他們沉默的回到房間。
關上門的瞬間，陌九努力控制眼淚不流出來，輕聲道歉。
“阿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