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不想強迫他，但又想他能按自己所想的走。
“只不過要想再上一步，恐怕難上加難。”
她所說完全屬實，沒有半句虛構，只不過內容得按照需要的安排。
陌乘幾次防範西北部落進攻失利，陛下已然不滿。
還好是小規模游擊戰，村莊損失一些財物，沒有大傷亡。
看陌府面子，陛下表面訓斥周林將軍監管不嚴，心裏已然壓了火。
陌乘不像他老子是個風風火火的主兒，于軍事上有心無力。
老早讓魑傳了口信，說他這日子一天都不想過，每一天都是折磨。
還給她寫了封言辭懇切的信求她想辦法，大意是：
“陌九，你想想辦法。”
“要不然，我只能遞辭呈。陛下不準，我就連夜逃跑。”
“反正我現在了無牽掛，一個人喫飽，全家不餓。”
“你，看着辦。”
這哪是懇求，分明耍無賴。
陌九本可按族規處理，查了族規來看。
陌府無愧耍把式出身，只一行幾個字。
“犯族規者——砍。”
他老子只他一根獨苗苗，砍了他，陌遠這一脈也算絕後了。
陌九又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譬如她做這金玉其外的燕王妃，也受盡折磨。
再說陌府爲東祁效力多年，也夠了，陛下也該換一批人薅了。
如果這次和北匈談判妥當，西北邊陲有長治久安之能。
陛下雄才大略，還能容陌家多久，也是個未知數。
她沒了大將軍的職權，卻還擔着陌府族長的責任。
譬若魏青藍要考慮他魏府延續，陌九也不得不爲陌府未來憂心。
有哪個帝王願意看到權臣坐大？
魏府近在長安，是帝王眼皮子底下的威脅，陌府更像盤踞邊疆的猛虎。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上位者忙着處理其他人，沒騰出手，但不代表他不想處理。
而且陌府更團結，圍着一個堅強的主心骨緊緊凝聚。
他們手中，還集結了一支睥睨四國的強大武裝。
且看陛下拔除魏府的決心，處理陌府時下手不會比這輕。
走一步看百步。
在陛下下手前，陌九和整個陌府都要提前盤算。
第一步計劃，將開始於眼前這個虎虎生風的少年。
就先從陌乘開始，先從趙破奴開始。
“趙破奴，”陌九罕見的喊了他全名，喃喃道，“你可還有家人在世？”
趙破奴搞不清楚陌九用意，只能如實搖搖頭。
“卑職自小被北匈俘虜，身如浮萍，世上早沒什麼家人。”
陌九起身，打開窗戶，一股山風迎面吹來。
月光溫柔，撒向山間驛站。
冷風吹動側發，她擡頭看到那輪黃澄澄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
“對啊，你沒有家人，你沒有顯赫家世。”
“你知道，在長安，沒有這些，想再向上走一步有多難？”
趙破奴看着她佇立窗前，背影瘦削，映襯窗外巍峨山巒，顯得孤獨寂寥。
他以前沒想過這些，只一心跟着將軍。
將軍是這世間頂頂厲害的人物，威名赫赫，沒什麼能打垮。
而事實也是如此，他沒跟錯人，沒信錯人。
從最低等奴隸，到中央軍部鷹擊司馬，他得到了過去不敢想的一切。
還能不能再往上爬，沒有家世背景還能不能往上爬？
他沒想過，也不想想。
他只想跟着將軍，幫將軍管理好軍營，打好每一場仗。
可現在，就如將軍拋給他的問題，他不得不思考。
將軍已不再是將軍，陌府過幾日還會不會是如今的陌府？
連陌府都難以保全自身，更何況他，小小的奴隸？
“未來，不一定還有戰場。”
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不再打仗。
這對天下人是好事，可對爲將者卻不見得。
陌九知道他在想什麼，騎兵營的人都喜歡把心事寫在臉上。
“沒有戰場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憑何升遷？”
大家出生入死，陌九不偏心任何人。
實事求是，趙破奴能力遠在鄭陵之上。
可她幾乎已經看到，不多久的未來，鄭陵官階會遠超趙破奴。
鄭維反對鄭陵參軍，可事實已然如此。
那隻老狐狸，嘴上狠，又最護短，怎會真不管他兒子？
“軍中不少世家子弟……”
陌九，便是世家子弟中最出名的一個。
陌府，幾乎壟斷東祁三分之二個邊防。
突然，趙破奴低頭不語時，她快步走過去，堵到他跟前。
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單槍匹馬，鬥得過人家幾代從軍從政嗎？”
趙破奴被這幾句震驚的說不出話，痛苦的扭曲了五官。
他沒考慮過，也不想考慮。
這些超出了他所能思考的範圍，他爲什麼要考慮這些，他已然得到的夠多了。
陌九看他緊張的顫抖，心裏不禁掠過一絲難過。
“將軍，”他顫顫巍巍回答，“將軍，卑職不知道，你不要逼卑職。”
現實多殘酷，你不知道？
不，你很聰明，你一直知道。
答案昭然若揭，不過你不願意去想。
“到達西北前，還有幾天時間，你好好想想。”
他一路都跟着她，若他實在不願，陌九不願用強。
也正因爲他跟了她一路，陌九怎會一點不瞭解他的野心和慾望？
沒什麼丟人，爲了自己想要的拼殺，一點都不丟人。
那日你挺身而出帶我去找左賢王廷，那時才幾歲？
你也害怕，但你不願屈居奴隸。
你的野心勃勃，刻進了骨子裏。
“苟且軍營處處被壓一頭，還是拼殺出去，做一方之將領？”
在陌九步步緊逼之下，趙破奴也陷入極度糾結。
“如將軍所說，即使我去了西北，我也沒有背景，照樣難以出頭。”
陌九笑了，“我不怕對你說句實話。”
“而今風雲變幻，你沒有背景恰恰是你最大的背景。”
陌九沉沉看着他，“機會就在這兒，這都看你。”
趙破奴個頭比陌九高出一大截，“將軍。”
片刻後，她嘴角浮現出一抹笑容。
“將軍，卑職趙破奴隨時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