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他，陌九沒了說話的，一日更說不到兩句。
一路往西北，環境越來越惡劣，使團裏的話也漸漸少了。
一個個白日裏埋頭趕路，晚上開完例會倒頭就睡。
除了那個鴻臚寺少卿一直嘰嘰喳喳，整個使團是越往裏走越安靜。
趙破奴抵達幽州的口信傳到時，他們一行剛找到大單于王廷。
沒了趙破奴領路，陌九加班加點催促雋蒙駭找個嚮導。
來人到時，陌九困惑的咦出了聲。
“咦，雋蒙駭怎麼派你來？”
那人站在她桌案前，臉比記憶中又曬黑好幾個度。
粗着嗓子回答，“族長沒交待原因，只叫我過來找你。”
幾年過去，荔非樣貌上沒什麼變化。
個子本就高高大大，現在陌九更得仰頭才能看到他。
“派你過來，那他那邊怎麼辦？”
荔非是雋蒙駭近衛，那時候接替陌九的。
一當當了好多年，派過來雋蒙駭肯定不習慣。
“族長說你這邊要緊，他可以緩緩。”
就這樣，荔非在雋蒙駭安排和陌九極力擔保下，加入出使一行。
他看着憨憨傻傻，剛來時鴻臚寺不止一人來向陌九抱怨過。
“他，他能行麼？”
“他不行你行？”
被一句話噎回去，再沒人過來說話。
到使團真正進入沙漠，所有人腦袋幾乎都掛在了荔非腰上。
哪裏能找水源，晚上怎麼搭帳篷，睡覺時安排守夜……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知如何下手，這些人中也包括陌九。
以前大部分趙破奴安排，她從來不管。
進入沙漠三天後，他們喝完帶來的水，也順利找到大單于王廷。
來接他們的是伊稚斜單于，後面還跟着左右賢王，休屠王和混邪王等一衆數得上號的部落首領。
沙漠裏的大風吹的呼呼的，人影在沙粒中斷斷續續。
伊稚斜看到他們並不高興，打過來殺過去，本來積怨已深，誰欠誰的早已分不太清。
遊牧民族想法和表情同步，這套和東祁自詡“禮儀之邦”不同，他們被罵作“蠻族”，也向來看不上東祁那套虛與委蛇。
“請隨我進大帳。”
祁連見到伊稚斜時，顯然先愣了好一會兒。
陌九在後面推了推他，他才反應過來，連答好幾個“好”，踏進大帳。
他第一次實實在在和北匈打交道，第一次這麼明顯感受到對方的厭惡，顯然長安那套根本沒用。
他帶着使團走在前頭，陌九跟在後面，看到他肩膀微微顫抖。
於是加快腳步靠近幾分，輕輕道。
“三哥放心，有我在。”
祁連全身繃緊，太陽穴的青筋透過皮膚印出來。
聽到她的話，一路上緊緊攥着的拳頭才稍稍鬆了點。
進了大帳，兩隊人坐定。
婢女進來，一人端了一杯馬奶酒。
“各位客人從遠方來，喝一喝我們的馬奶酒。”
衆人聽了，都端起馬奶酒嚐了嚐。
咂摸着嘴，不太合東祁人口味。
不過，禮儀之邦，爲表禮貌，還得奉承幾句。
“好酒好酒，這酒……”
“驃騎將軍，這是不想喝我們的酒？”
一行人中，其他人，這幫蠻子見都沒見過。
只陌九，化成灰，都想撲過去咬幾口。
祁連見她果真擡杯裝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朝她使了個眼色。
陌九看到後也沒打算動，反而昂着腦袋覺得特有理。
“大單于，本將軍有孕在身，不適合飲酒。”
她是女兒身，早就傳遍四國，懷孕也沒必要藏着掖着。
東祁一衆人聽她如此坦率，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倒是對面那幫北匈人，見怪不怪。
“既是懷了孕，那就不喝。”
“換茶來。”
什麼？就這？
這都算外交事故了吧……
鴻臚寺人安靜坐着，內心卻涌起波瀾。
想到書上說的，不是說注重外交禮儀，要給足對方面子麼？
這、好像也沒有太嚴重……
侍女撤掉馬奶酒，端茶上來。
陌九喝了一口，自是明白這幫書呆子在想什麼。
怎麼說呢。
草原部落都這樣，不太愛動腦子。
過幾天等他們熟悉，自然也懂了。
這是文化隔閡，需要慢慢調。
譬如喝酒吧，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想什麼說什麼，蠻子腦容量不大，更沒空去琢磨那些有的沒的。
伊稚斜開門見山，“寧王殿下，你們提出和談。”
“怎麼說？打了這麼多年，不打了？”
伊稚斜也實誠，這話雖是問祁連，眼睛一直看着陌九。
祁連沉思一會兒，溫文爾雅的引經據典。
“大單于，誠如你我共知。”
“戰爭並不是目的，它只是手段。我們打仗並不是真爲了刀兵相見，拼殺出個你死我活。戰爭從來都只是手段。”
這段話，還是陌九聽他說完所理解出來的意思。
鴻臚寺人聽完連連點頭，交口稱讚。
可他們聽懂有什麼用？
對面那幫榆木腦袋聽懂纔行啊！
祁連的語言表達能力自是沒話說，他自小學習四國語言，精通不在話下。
要說在場的也就陌九，可以算是一節正經的課都沒上過。
於是，大帳裏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北匈人聽全場最優秀的翻譯祁連翻譯完一遍，齊齊看向一節外語課都沒上過的陌九。
陌九正喝茶，擡頭見衆人都盯着她。
稍微頓了頓，趕鴨子上架，只能挑所知的僅有的幾個北匈詞彙連上一句話。。
“都是爲了口喫的，沒必要鬧的你死我活，還有更省力的方法。”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北匈那邊的人有了反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這，也是文化隔閡。
三哥是真想複雜了，和這幫人打交道，怎麼簡單怎麼來，說複雜了他們未必聽得懂。
慢慢來吧，要是這次談得攏，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多着。
她也是去西羌後才慢慢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簡單的生存方式。
伊稚斜粗聲道，“朋友，你們的條件是什麼？”
休屠王道，“對啊，你們拿什麼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