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皺着眉，彆彆扭扭縮到角落裏。
“你還懷着孕，你去睡吧，我去旁邊坐坐。”
陌九“哦”了一聲，不置可否，去包袱裏取了草藥要泡腳。
走到門口時，站了會兒又折返，把草藥放了回去。
單脫下最外面的外衫，脫掉鞋。
剛想躺下休息，又呆愣起來，兩隻眼睛直直看着空氣發呆。
“怎麼了？”
她像沒了魂似的，癟着嘴。
“想洗澡。”
她聞到衣服上一股腐爛的臭味。
幾天來，衣服溼了幹，幹了溼，藍色長袍浮出一層白白鹽漬。
祁連沒明白問題在哪兒，洗個澡，要糾結什麼？
“那去洗？”
還沒等弄明白，陌九兩隻腳架在空中，身子裹進被子去睡覺了。
“算了，髒就髒點，反正髒不死人。”
北匈地處沙漠，水源極其稀少。
連喝的水都不夠，更遑論洗澡洗腳。
疲乏的裹進被子，懷孕加上長途跋涉，兩隻眼皮比鉛還重。
人果真不能和當年比，會整個垮下去。
不一會兒，在窸窸窣窣的翻書聲中，她睡的迷迷糊糊。
“小九？”
呃！
陌九多年軍旅生活，最警惕半夜有人喊。
身體一抖，挺直起身。
“外敵？”
帳外滿天繁星，沙漠裏的月亮沒有遮擋，顯得愈發碩大。
祁連背後就是那輪碩大的月亮，長身玉立，映襯在月光中。
見她一下驚醒如臨大敵，突然有點好笑。
嘴角扯了扯，“沒事，你想沐浴？”
陌九聽到沒事，整個人又縮了下去。
“後面有熱水，”他指着帳子後面，“我去透透氣。”
陌九半夢半醒，半眯着朝帳後看去。
果真是浴桶，冒着熱乎乎的水汽。
驚訝道，“殿下，您從哪兒弄來的？”
“想弄點水，總有地方能弄到。”
沙漠清冷的空氣侵入鼻子，祁連靠着帳子。
欣賞夜空點點繁星，強迫自己忘記周遭寒意。
陌九猶豫，奈何雙腳不聽使喚。
很久沒有洗澡，全身臭的快發瘋。
雙腳誠實的走到帳後，解開衣服，坐進浴桶。
當人整個浸潤在熱水中，舒服……
沙漠晝夜溫差大，又是初冬，晚上泡一次熱水澡簡直神仙一樣的享受。
美美泡了好一會兒，才換了套乾淨衣服出去。
喚祁連道，“殿下？”
她從浴桶裏出來，全身騰騰騰冒熱氣，好像只拔了毛的鴨子從熱水裏沾了沾。
看到祁連時忍不住心生內疚，在帳外凍了好久，嘴脣都沒有一絲血色。
等捂到被子裏，還在抑制不住發抖。
“殿下，殿下原不用把我句句話都放心上。”
祁連緊緊拽着被子，裹在身上。
見她眉宇下垂，伸出手撫平她眉心，溫溫柔柔輕聲笑道。
“一點小事而已，還值得你這樣擔心。”
“再說，”他低頭往手心哈氣，“再說，今天白天你不也幫我了？”
啊？幫你？
陌九大驚失色，第一個字大叫出聲，下一個字又矮下去。
祁連炯炯有神的看着她，說着說着流露出悲傷。
“小九還是長大了啊……”
不再是以前那個時時刻刻都需要他庇護的陌九，而自己也不是那個能一直保護她的人。
陌九笑了笑，不以爲意。
“殿下，我早就長大了。”
祁連看着她笑，內心卻涌出心酸。
他一直以爲自己很強大，強大到沒什麼事能打倒，沒什麼人能傷害他。
然而，自離開東祁那日起，每件事都在訴說他的脆弱，他的不堪一擊。
他不認識路線，要靠陌九領路。
不知道怎麼和西羌打交道，沒了嚮導要她去向部落借。
不知邊關風情，不知哪個方言什麼意思，去客棧也不知怎麼點單。
就連引以爲傲的外交，在北匈也被打得一敗塗地。
要不是陌九坐鎮，不知要出多大洋相。
他那些驕傲，在現實面前，一敗塗地。
他並不沒有自以爲的那樣強大，他脆弱的北匈人都不想搭理他。
這樣的他，怎麼去和魏府競爭，怎麼保護他在乎的人？
丑時，陌九睡的迷迷糊糊，忽然聽到隔壁牀鋪傳來輕微呻吟。
以爲自己聽錯，要不然就是做夢，可翻過身時又聽見一聲。
她警醒起來，披着外衣，點亮油燈。
燭光昏暗，祁連埋在被子裏，臉通紅，眼睛緊緊閉着。
嘴脣不斷顫動，發出含混不清的夢囈。
糟了。
陌九一隻手端着油燈，另一隻手去摸他額頭。
嚯，怎麼這麼燙？
甩手就跑，卻被一把拽住。
“母妃，母妃，母妃……”
“殿下，殿下，你聽我說，你在發燒，我去給你找人。”
祁連燒的神志不清，什麼都聽不見，拽着陌九不肯撒手。
“母妃母妃，你不要死，不要死，孩兒害怕……”
他躺在牀上，已經完全意識不到現在在哪裏，自己是誰。
這樣的祁連，不知爲何，陌九想到了她自己。
“沒事啊，殿下，你別怕，有我在，你會沒事。”
“小九，小九也走了，母妃，小九也不要我，你們都不要我……”
他緊緊拽着陌九的手，生怕一鬆開，手裏的人就消失了。
陌九見他這樣，放下油燈，跪在他身邊。
儘可能柔聲道，“三哥，我是小九啊。”
“小九？你沒走，你沒有不要我？”
“三哥，你別怕，你只是生了點小病，我要給你找醫師。”
他在夢裏喃喃，“我還有小九，還有小九……”
下意識的雙手抱住她手臂，絮叨個不停。
“我還有小九，還有小九……”
“三哥，你現在生了病，我要去給你找醫師。”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我保證不離開，馬上回來。”
祁連燒的腦子不清，聽說她要走，更緊張的抓住她的手，囫圇道。
“我不放我不放，你騙我，你走了，你走了你不會回來……”
他眼角流出一滴淚，“你走了，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陌九摸上去，臉燒的滾燙，再不去找醫師真快來不及了。